那个我尚未熟识的十三殿下李枕带着众太医翻阅医书古籍,为我明灯一夜。
天擦亮的时候,歪靠在了椅上。
夜烛熄灭,阿盾踩着长歌殿的破晓微光,小心翼翼地叫醒了他,“殿下,殿下,徐二女人怕是欠好了……”
李枕眯开一条眼缝,盯着阿盾的脸。
阿盾触到目光,一哆嗦跪下:“殿下,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的原身是猪,猪啥都吃,对食物没有明显的隐讳……都是奴才的疏漏,送鱼干的时候怎么忘了检查检查呢,您处罚奴才吧,就是别伤心,别苦着自个儿了。”
李枕坐直,呷了一口冷茶。
“说吧,她怎么样了?”
“刚刚守在寝所那厢的医官来报,半夜里女人醒来说想自己呆上一会儿,就把所有人打发出去了。然后屋里灯熄了,平静的奇怪,厥后进去一看,女人就睡死已往了……”
“什么叫睡死已往?”
“就是,就是看起来似乎殁了一般,可一摸,人倒是热的。”
李枕掸掸袍摆站起身,“我已往看看。”
室外,雪已经停了两日,但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呼出的哈气极快凝结成霜,随着步履前进摔在衣上,再往地面降去。
那覆着雪盖的两间屋子背靠东方初晨,氤氲出了一色酷寒又略带生机的浅蓝。
进大门,入里间。
那个像极了心上人的女人躺在茶几上呼呼大睡,足足有一刹那的时间叫人艳羡她的无羁茁壮。
值守的女医们枯坐一旁,徐侍书趴睡在床沿儿,而被窝里露出的小脑袋一动不动,面色紫青黄黑,成了调色盘,睡态直叫人畏惧。
惊的李枕一伸手,探了探鼻息。
另有气儿。
转眸看跟来的太医,听他小声汇报:“人魂有三,胎光、爽灵、幽精,现所去有二,只看最后一魂能住上多久了……”
“药呢!药方不是研制出来了么!”
“殿下息怒,药已经喂了。女人现在昏厥着,一次又不能灌下太多,以免胃气上涌流入气口。您稍安勿躁,稍后微臣将领导女医为女人施针。”
李枕长出一口气,回避到外间坐下。
一夜未睡,千斤重的眼皮勉强撑着,看着两扇破门外徐徐亮堂起来的晨光。
初识情滋味,闲坐数波涛。
只能干等着。
太让人焦心了。
李枕坐不住,来到门前吹风。
抬头看着刚刚移栽过来的银杏树,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了墙头之上。
昨夜,我就是从这段墙头溜走的。
其时支开了所有人,从箱中翻找出了我的身世小瓶子,然后吹灭了所有灯烛。
瓶中的耳朵和尾巴早已化成了几块光之帛。
一受到本体的感召,立即飞回了原位。我有时候在想,每逢至阴之夜,会不会是它们灵力增强突破了瓶子,回到了我的身上呢~
三魂七魄析出了一多数,留下了一小半。
我带走了我的灵智,精神入了原身,变回了一只肉眼看不到的小橘猫。
咿呀呀,找了找四爪落地的感受。
刚迈出前两步的时候照旧个顺拐,不外很快就适应了。一步跃出后窗,直接蹿上墙头。
夜空里凭空泛起的猫爪形粉色云朵连成了一串,越来越长,通向天边,成了一道粉色云梯。
我跳格子般,每跳一步,粉云就在身后消失一朵。
倍感惊奇,倍感新喜。
这回的桃核小镇之游暂且不讲,但有件事要单独拎出来说说。
我去的时候“排场十足”,有虫翁在粉海相接。可回来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降落定位泛起了一点点偏差。
不小心,落到了旧宫城里。
旧宫城与新宫城左右相衔,但前后相错,不完全在一条水平线上。
这里荒幽僻静,虽留有不少阉人值守,可照旧满满的冷清景象。风儿一吹,卷过来湿润霉味,那早已被时间车轮碾碎的旧日光景恰似一片片重新拼凑,飘闪在了我的意识之中。
那是许久之前了吧……
那个时候这里富贵热闹。
那个时候的装束与如今大大差异。
那个时候宫女梳着双螺髻,制服照旧白衫子红裙子。
那个时候……
另有个女人?
我海浪海浪脑袋,猫头疼的很。
我不会来过这里吧?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我沿着宫墙墙头四处乱窜,嗅着,找着。可又说不上我在嗅什么,找什么。一间间一座座没有掌灯的破落宫殿大同小异,早已剥蚀了往日的色泽,剩下的只是半卷寒风,半卷零落。
叮铃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儿声响在远处炸开,立时击中了我。
一声空灵随即而降,“甜甜,甜甜猫,快来,快来呀~”
甜甜,是在唤我吗?
可是我叫徐嫣乔呀。
召唤不停,铃声未寂。我满身的血液霎时被点燃,拔腿而往。
我追着铃声一路狂奔,风在耳边咆哮。月儿高挂头顶,映在了前方的一潭池水之中。
池中的月亮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大,还要圆。
我从屋檐跳下穿过草丛,来在了这方月亮池畔。定下来四处看看,蓦地发现池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站着一只兔子。
它背对着我,望月而拜。
一拜天上月,再拜水中月。
它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只铃铛手镯,银光熠熠,与月争辉。
小爪揉揉眼睛,确定它不是明白兔姐姐的原身,乃是另外一只。身高只有一拤之大,照旧一只幼兔。
“是你摇铃召唤我吗?”
兔子回过头来,点了颔首。
“是我。甜甜,你不记得了我了吗?”
“我……”
我不知该说什么,也想不起太多,只是莫名其妙心口作痛。
最清楚的只有那只铃铛镯子,隔世之物,隔世之感,似又夹杂隔世之憾。
兔子从石头跳下,一踮脚捧着我的猫头。
“甜甜猫,你要为我引路。”
“引路?”
刚刚说出疑问,这只小兔子就跳到了我的背上,淘气地拍了拍我,“驾!嘚儿驾!”
???
我气得差点打响鼻:“我不是马!”
它抓着我的耳朵:“坏猫咪,快走快走,新宫城的结界我过不去,不要误了我投胎的时辰哇。”
嗯哼~
我明白了,它就是明白兔姐姐怀着的小白兔,今晚要入胎了。
我撩了蹶子把它踢翻下来,“我为什么要帮你?”
它生气了,攥着小拳头哇哇大哭。这一哭,居然把我的心又哭疼了,真是糟糕。
下次谁再说我是个爱哭鬼我就跟谁急,这才是个正品!
不外嘛,这哭声和铃铛声一样,遥远而亲切。
“别哭了别哭了,真是服了你了。”
“那你随着我吧。”
于是我在前头引路,小白兔紧紧跟在后头。
突破新宫城结界的时候,智慧的它握紧了我的尾巴。吨的一声跨过来,像是打开了封存已久的木塞,这份新生洁净又爽利。
我俩来在了明白兔姐姐的窗前,一伸爪,推开了窗子。
“喏,去吧。”
小白兔抬头看着我,目光深长。似乎包罗了许多热烈的话语,希冀我能够在未来某一日明白。
然后,她对月长揖,口中默念,“三拜心中月。”
然后一闪身,钻到明白兔的肚子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