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伋与沈鲤叙交时,京城今日格外热闹,今日正是初五,每月一日的休沐日。数千官员,万余吏员,齐齐出动。
或造访高官,或踏青出游,或三五挚友聚会。街上随处是门庭若市,恰似佳节。
这日有一辆马车在太医院里徐徐行驶,汤显祖也正往外走,计划去钦天监会友。这时车上一人突然喊道:“义仍兄,因何在此?”
汤显祖纳闷,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马车。
很快从马车上下来一人,年约二十,戴大帽,着青色圆领袍,正是秀才服。
汤显祖见着眼熟,正待追念,那人已经自我介绍道:“义仍兄,不记得我了?太医院人,朱国祚,朱养淳。”
“哦,原来是养淳贤弟。”汤显祖这才想起,这个有几面之缘的朱国祚。
原来此人正是太医院人,此前文会也和汤显祖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一时没想起。
朱国祚问道:“义仍兄为何在太医院?此番也是去加入同年聚会吗?”
汤显祖说道:“我加入太医院入学考试,今后要在太医院学习一段时间。”
朱国祚一脸惊讶道:“你考进了太医院?”
朱国祚就是地隧道道的太医院人,不是徐春甫那样由地方考选而来,仍然保留原本籍贯。他的籍贯就是太医院,虽然家住宛平,但无论是祖先照旧子孙子女,世世代代的籍贯依旧是在太医院。
朱国祚也是宛平县近十年来唯一籍贯是太医院的生员。虽然了太医院是在大兴县境内,大兴县的太医院举人、生员,另有一些。
宛平、大兴两京县流传一句话,“宛平举生出锦卫,大兴全靠国医天”。就是说宛平县的举人、生员泰半都是靠锦衣卫撑起来的。而大兴县的举人、生员,险些全出在国子监、太医院、钦天监上面,而此前还要加上一个京卫武学。
学而优则仕,并不仅仅只是一句空话,不仅儒医世家,优先科举,就连这些官方学院,也是优先科举。
朱国祚不是个例,正因为这些优秀青年考上举人脱离了医学,太医院才需要源源不停从民间增补医丁医官。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汤显祖这堂堂举人,不去加入选官,不去国子监就读,偏偏来了太医院学习。这如何不让他受惊!
汤显祖却没在这上面解释,而是问道:“今日有同年聚会吗?不知都有哪些人?”
他自从上个月落第,便和袁表出游了一番,后又跑来太医院,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仍然在京城,故并没通知他。
朱国祚邀请道:“来,上车!状元郎沈懋学,令师兄杨起元都在,另有袁表、顾宪成、何出图、曾砺、白所知等人。”
汤显祖一听,眼前一亮,都是他认识之人,特别是师兄杨起元也在,他也就没有推脱,上了马车。
二人来到东长安街上一家酒楼,楼上窗户探出一个头来,正是白所知,只听他喊道:“义仍也来了?养淳,原来你是要罚酒三杯,既然你叫来了义仍,那便功过相抵。”
杨起元却说道:“廷谟,一码归一码,来迟了自当罚酒,邀请来了义仍,那么今日就不用出钱,义仍和养淳那份,我一并出了。”
杨起元是今科进士,而他才三十,可谓意气风发,前途无量。
相对而言,今科状元沈懋学就有点无精打采,高中状元本应该是实至名归,可偏偏榜眼是他门生张嗣修,而张嗣修又有个好父亲,是当朝首辅张居正,这就引来了无数的蜚语蜚语。让他疲于应对,又想和张府保持距离。
因此当杨起元提议和先前挚友聚会时,他想都没想就允许了下来,权当散心。
今科加入会试的举人共4525人,除了高中的350人外,另有五十人中副榜,其他人大多数人已经打道回府。滞留京城的并不多,是他二人配合挚友的就更少了。加上汤显祖,这次一共来了九人。
汤显祖二人上到楼上,众人相互见礼。
“重新自我介绍,袁黄,字坤仪,号了凡。”相互见礼完,袁黄赶忙说道。
杨起元笑道:“你看你,此外人要么改字,要么改号,可你倒好,从名、到字,到号,通通改了一遍。我看要不连姓一并改了,彻底来个不破不立。”
袁黄苦笑,他先前叫袁表,字庆远,号学海。今科落第,他也托人探询了一番。得知是名字犯讳,他爽性就改个彻底。但众人一时都改不外来,经常照旧叫先前的名字,他就只能重复提醒。
曾砺说道:“横竖我已经习惯叫庆远兄了,你这会儿让我叫坤仪兄,总觉得别扭,爽性照旧叫你了凡兄吧!”
在场众人年龄最大,名声最响,威望最高的正是袁黄。他此时四十四岁,加上父亲袁仁,以及老师王畿王龙溪的声望加成,袁黄早已经名重江南,否则也不会被房师想起,将之黜落。
接着即是吕坤、沈懋学、杨起元三人,都是真材实学之辈,名师教导。再然后才是汤显祖、赵南星、顾宪成三人,虽和汤显祖同龄,都是二十七岁,不外才名却弱了汤显祖几分。不外赵南星和吕坤都于三年前高中,此时并不在这。
何出图、白所知、朱国祚三人与前面诸人相比,就更不值一提了。其中白所知、朱国祚还不是举人,一个是国子监生,一个是顺天府生员。
“袁了凡?这名字有特色,好记。”朱国祚念叨了一声,赞道。
众人都在讨论,只有沈懋学一小我私家独自饮酒。袁黄注意到了,这时说道:“君典,一人饮酒有什么意思,各人一起来。”
曾砺招呼众人坐下,举杯道:“在此我们先祝君典,贞复今科高中!”
“一个是解元,一个是状元,真是羡煞我等。”白所知满是羡慕之色。
“三元得其一,即是人生幸事,确实值得满饮此杯。”朱国祚也说道。
见众人兴致盎然,沈懋学、杨起元都举杯。
杨起元隆庆元年,广东解元,今科进士。沈懋学今科状元。这正是念书人梦寐以求的,而他二人都实现了。
此时的众人都不知道,未来三科,他们都市陆续高中,成为时代幸儿。
杨起元问道:“义仍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总不见人影,还以为你已经回乡了呢!”
“对,还以为你不告而别。”顾宪成也说道。
“莫非了凡兄没有跟你们提起?”汤显祖很是惊奇的看了袁黄,又看着众人问道。
袁黄说道:“别看我,我也是昨日恰好遇上石甫,今日便一起来了。”
“怪我,怪我,一时忘了义仍。我自罚三杯。”曾砺赶忙倒酒,连喝了三杯。
朱国祚这时笑道:“你们绝对想不到我是何时何地遇到义仍的。”
“哦?正好,席上无以为乐,不如各人都猜猜?”袁黄眼前一亮,建议道。
“好,我先来,应该是在临川馆或者谭司马处。”杨起元对师弟是知根知底,首先猜道。
猜完看了看几人,却见朱国祚摇头,袁黄哈哈大笑,汤显祖也露出苦笑之色。
杨起元也不在意,也连喝了三杯:“我自罚三杯,各人都接着啊!”
曾砺说道:“莫怪我取巧,我猜是在东长安街遇到的。”
“石甫,自罚吧!”朱国祚直接判罚。
曾砺也不推脱,连倒连喝。
白所知想了想,正要开口。这时何出图说道:“这会儿除了高中的人,滞留京城,不在会馆,便只有国子监了,我猜是在国子监遇到的吧?”
白所知笑道:“启文兄,你若稍慢一会儿,也就不会猜国子监咯!”
何出图扶额大笑:“怎么忘了廷谟就是贡监,该罚该罚。”
何出图喝完,连呼痛快,好一会才说道:“廷谟,那你是否能猜中?”
白所知说道:“听祭酒大人说,近溪先生就要进京,义仍或许是在等近溪先生。既然不在临川馆,也不在谭司马贵寓。而义仍又没有跟了凡兄一起,贞复兄还第一个猜,显然也不在那。这就欠好猜了。”
白所知分析了一番,才笑着说道:“所在太广实在欠好猜,那我就来猜时间吧!”
众人一听,连呼失策。
白所知哈哈笑道:“我猜是在三刻钟前!”
朱国祚很是惊讶,脱口而出:“廷谟怎么猜得如此之准?”
此言一出,众人也颇感惊奇,杨起元更是说道:“若我不是见你从北边来,都要以为你在半道见着他们了。”
白所知解释道:“这有何难,养淳兄是太医院人,家住大时雍坊,无论从哪过来,最多也就两刻钟。而恰巧养淳兄迟到了半刻,想必是路上延误。要么是两刻钟前,要么是在三刻钟前,总在这个时间段内遇上的。”
听他说完,众人便看向沈懋学、顾宪成二人,就只剩他俩没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