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针灸之效，太医院改组的影响

　　“就怕，就怕……”他父亲，那熊员外之子，却摇头苦笑不已。

　　三千里路程，没有数月是到不了的，况且还身患重病，哪能经受得住远程奔忙。

　　熊弼儿看着仍吐血不止的祖父，无声的留着泪。

　　见此，张介宾突然也难受了起来，想起那未曾谋面的祖父来，哽咽道：“列位师长，你们都没法子了吗？”

　　张介宾强忍着泪水，期待的望着一众太医，可众皆摇头。

　　“堂堂太医院，身负天下医学重任，却连一孩童的祖父都救不外来？这还叫什么太医院！”

　　“叫什么太医院！”

　　“叫什么太医院！”

　　张介宾再也忍不住，恨自己无能为力，也恨太医院不能力挽狂澜，还熊弼儿一个完整的童年。

　　“我来试试！”

　　此言一出，众皆惊奇，却见出言之人正是杨济时。

　　“若相信我，就让我来试试，但我有言在先，针刺、火灸之下，非生即死。”杨济时看着熊家祖孙仨，神情极其慎重。

　　龚廷贤一脸震惊道：“莫非，你又要针灸禁忌穴位？”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时的杨济时一脸正气，满身似乎都散发着一种叫希望的光。

　　这束光照进了张介宾心中，也照进了熊弼儿心中，更照进了在场无数的青年医家心中。

　　而熊员外父子此时倒愣在就地，一时无人回覆。

　　熊弼儿稚嫩的童音再次响起。

　　“我相信你，老爷爷。”

　　“因为只有你说，我祖父有救！”

　　杨济时抚摸着熊弼儿的头，露出慈祥的笑容来，尔后再次对熊员外父子问道：“可否让我放手一搏？”

　　熊员外儿子这才反映过来，迟疑的问道：“不知太医有几分掌握？”

　　杨济时略一沉吟，看了看张介宾和熊弼儿，说道：“一线希望。”

　　张介宾很是感动，知道杨师此番站出来，是给他背书，他先前说胃气尚存，便有一线希望。此时杨济时真的站了出来，为这一线希望而努力。

　　“那就托付太医了。”熊员外儿子老实道。

　　杨济时正要行针，龚廷贤最后劝道：“熊员外是痢疾，其脉危厥，唯有胸口尚存热气，此乃阴竭阳脱之证，上吐下泻无度，药之不及针之不到必灸之，不如试试灸法，看能否回阳救逆。”

　　杨济时神情肃穆，徐徐说道：“病有标本，治有缓急，若拘于日忌，而不针气海，则块何由而散？块不用散，则气如何疏通？气不疏通，何时才气痛止脉复？正所谓急则治标，正是此意！”

　　见此众人不再劝阻，都紧张的看着他行针。

　　只见杨济时急针熊员外气海穴，尔后去针换灸，灸至五十壮而苏，其块即散，痛即止，脉亦复！

　　眼见熊员外状态恢复，杨济时才松了口气，他虽然坚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可挑战禁忌，照旧让他心悬着，直到收效，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吾知春夏之病在阳，秋冬之病在阴。”

　　“亦知春夏瘦而刺浅，秋冬肥而刺深。”

　　“更知望不补而晦不泻，弦不夺而朔不济。大患危疾，色脉不顺而莫针。”

　　说到这，杨济时笑了：“无论几多禁忌都在其赋后，《标幽赋》开篇只有八字――拯救之法，妙用者针。”

　　众医默然，《标幽赋》他们都能滚瓜烂熟，可多数忽视了开篇八字，只记着了后面的针灸禁忌与要领。

　　杨济时继续说道：“劫病之功，莫捷于针灸！故《素问》诸书，为之首载。医缓、医和、扁鹊、华佗，俱以此称神医。盖一针中穴，病者应手而起，诚医家之所先也。近世此科几于绝传，实为可叹！”

　　众医更是窘迫，他们都是各科神医，名重天下，可针灸之法，却配不上他们的神医之名。

　　针刺救急，在他们这鲜有泛起；针药并用，针灸也不外是辅助，褪去了应有的光线，只是聊胜于无。

　　“一针、二灸、三服药。此先贤在申饬我们，针灸的重要。我辈医者，奈何要去其二，而只用药呢？”

　　“难道无药，就不能行医了吗？”

　　“堂堂医生，反不如游方郎中？他们尚牢记廉、简、便、验四字！”

　　“诸君呢？只会开方，开大方，用上等好药。这是治病，照旧买命啊？”

　　以通州贡来的药材为例，苍术六百斤，价六两；而牛黄一两，价六两。别看都是六两的价钱。可牛黄的价却是苍术的9600倍（一斤即是十六两，六百斤就是9600两），这即是上等药材和普通药材的区别，价值相差险些万倍。

　　各地都有名医，但无疑京城，尤其是太医院聚集的名医最多。而太医院最擅长的就是治富贵病。这也是包罗薛立斋、张介宾、赵献可在内的名医，都最终走向温补派的一个泉源。

　　这就不怪杨济时意见这般大了，他的气是由于源头的，六年前，也就是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太医院改组。给太医院带来了排山倒海的变化，也将影响天下医家的变换。

　　一、将四位吏目扩大了十位，医官数量增加。

　　二、存在了两百年的十三科，酿成了十一科。破除了金镞、祝由、推拿三科，增加了痘诊。

　　金镞科，属于外伤和战伤救治的专门科目。由于治疗工具多为箭、剑、刀等武器的创伤，故历代多称金疮或金镞。由周朝开始，历代相传，直到六年前被破除，合并到外科之中，虽一定水平上壮大了外科的实力，却使金镞医生丧失了相应职位。更使得三百年后，面对西医外科手术攻击，没有一点反抗力。

　　祝由太过神秘，本不想说。但为了完整性，照旧介绍一下。祝由治病不用药或少用药，而主用祝由师的意念、符咒发生的场来治疗种种疾病。不排除部门有效，但太容易给巫婆、半仙、大神钻空子。

　　推拿科，又叫推拿，推拿科在宋金时期的中断，直到元末明初太医院重设推拿科。才促使推拿推拿在明代取得了一定的生长。随着6年前改组，推拿科又被取消。

　　为了制止传承不停，推拿医生不得不改变工具，转向婴幼儿。从而降生了小儿推拿的新偏向。相继降生了诸多推拿名医和著作，并在清代推拿进一步与正骨相结合。成为中医为数不多的优势所在。

　　太医院经过此番改组，轻便廉效从占大多数的九科，一下砍去三科，仅剩针灸、外科、咽喉、口齿、眼科、正骨六科。别看科目上，似乎多了一科，还占优势，但人数上却是只占少数。

　　太医院也是有大科、小科之分。以二十人来算，大方脉占五人，伤寒占四人，小方脉占两人，妇人科占二人，口齿、咽喉、外科、正骨、痘诊、眼科、针灸等七科，各占一人。

　　也就是说针灸等六科总共只占六人，占比百分之三十。而此前却是十三人中占了九人，占了接近百分之七十。

　　这一下颠倒了过来，可以说不仅仅是太医院的改变，更是对整个大明医学界带来了攻击。

　　更严重的结果是，进入清朝，中国医学彻底的偏科起来，不再是全面生长。先是抛弃正骨科，将之交给了蒙古医生；接着破除针灸科，使得针灸险些濒临失传。

　　紧接着伤寒和妇人科并入大方脉科，痘疹在之前也并入了小方脉科，口齿咽喉又合并成一科，再加上外科和眼科就只剩下了五科。

　　虽有五科，但有存在感的也不外是巨细方脉二科。自此医学进入了僵局。恰在此时西方医学放肆进入中国，中医一败涂地，险些被破除。

　　这即是此次，一个小小的太医院改组，带给中国医学界的重大转变。不外在晚明，凭借着两百年积贮的力量，照旧迎来了中国医学长达两百年的，被中国医学史称为――中医学的壮盛与创新时期。

　　杨济时说完，徐春甫等人都缄默沉静了，他们都是这次改组的受益人。都从医士升为了吏目，一举跨越了关于民与官的鸿沟。

　　他们也能意识到此次改组，对医学界的重大影响。更忘不了昔日太医院的同僚被扫地出门之时的场景。

　　那一幕幕，明白是人间悲剧。

　　苦学数十载，一招破除。那离去的不仅仅是数十人孑立的身影，更是赖以生存的数以千计，以万计的医者的身家性命。那是在断千年的传承。

　　张介宾等人惊奇的望着师长，听着他们，将六年前的事，一件件徐徐诉说。众人都感受到了极重。

　　他们忍不住在想，会不会若干年后，他们几十年后，刚成为一科圣手，结果却发现此科已废？

　　他们也会成为最后的传人？

　　这样一想，众人的积极性大受攻击。特别是报考外科、口齿、咽喉、正骨、痘诊、眼科、针灸等科之人，恨不得立刻更换门庭，重新报选。

　　这时徐春甫站了出来：“诸君勿慌，朝廷对于各科都是有思量的，尔等放心，两百年内不会有大的改变。”

　　只此一言，便安了众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