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体堂

　　定西侯府争论了半天，也没给出什么具体措施，张寿峰只得请辞回去另想措施。

　　蒋建元好言相劝道：“长庚，莫着急，也别说什么请辞的话，需要多长时间我都准你，需要打点的钱由侯府来出。只是你也要理解我，此外衙门都好说，就是钦天监，唉！”说着不由叹息起来。

　　见状张寿峰也只能领情，陪罪一声，往府外走去。这时老管家蒋华追了上来，喊道：“长庚，请稍等，我送送你。”

　　“好，谢谢蒋先生。”张寿峰闻言也没在意，应了下来。

　　出了侯府，见蒋华还没停下的意思，张寿峰忍不住问道：“蒋先生另有事？”

　　“令郎之事，老朽给你支一招，准比侯府发话管用。”蒋华开口说道。

　　张寿峰闻言大喜，长躬一礼道：“还请蒋先生不惜见教！”

　　蒋华哈哈大笑道：“你们啊，是政府者迷，只需请金医生出头，去一体堂走上一遭，人自然就出来了。”

　　“一体堂？不知道是什么新设衙门？”张寿峰没听说过一体堂，询问道。蒋华却是笑而不语，让他直接去找金英解惑。张寿峰只好告辞，一路往石仁堂奔去。

　　送走张寿峰，蒋华仍然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侯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希望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活几年。”

　　另一边，张寿峰赶到石仁堂，猛的敲门，很快就有伙计跑来开门。见是张寿峰，只朝后院喊了一声“张老爷来了”，便迎了进去。

　　这石仁堂是三进四合院的后罩房革新而成，本是仆人住所，照看倒也方便。因此从这进门即是后院，虽然一般是不让人进的。

　　在后院见到金英，张寿峰求救道：“梦石兄，还请施以援手，救介宾一命。”

　　“介宾患了何疾？”金英惊讶的问道。

　　“介宾误闯钦天监，现被扣押兵部牢房，还请梦石兄带我去一体堂说情。”张寿峰长话短说，拉着金英就要出去。

　　金英连忙摆手道：“长庚，你倒是把我给弄糊涂了。闯钦天监，扣押兵部，你让我去一体堂干嘛？”

　　“一体堂不是官府新设机构吗？”张寿峰奇怪道。

　　“一体堂和我的石仁堂一般无二，就是一个医铺。”金英十分肯定的说道。

　　“没原理啊，蒋老先生怎么会拿这事开玩笑呢？怎么会这样？”张寿峰神色大变。

　　“哪个蒋老先生？你先别着急，慢慢和我说。”金英宽慰道。

　　张寿峰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回覆道：“定西侯府蒋华蒋老先生。”

　　“哦，原来是他。你容我想想，钦天监……兵部……一体堂……嗯？徐汝元？太医院？”

　　金英先是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名顿开：“我明白了，就是太医院！不管钦天监照旧兵部，都要给太医院面子。长庚，走，我们去一体堂找徐汝元。”

　　这回换成金英拉着张寿峰出门了，坐在车上，他问道：“长庚你初来乍到，恐怕不知道一体堂宅仁医会吧？”

　　“一体堂宅仁医会？闻所未闻。”张寿峰如实说道。

　　“也不怪你，这是八年前，汪心榖和徐汝元师徒提倡的医学会社。其时还宣言要‘集天下之医客京城者，立成宅仁之会’。此等豪言壮志，唯徐君一人耳。”金英说到这，言语满是感伤。

　　“还请梦石兄趁这空隙，好好给我讲讲汪徐二医家故事。”张寿峰托付道。

　　“好，汪宦字子良，号心榖，新安祁门人，徐汝元授业恩师。著有《医学质疑》，坊间有卖。至于徐汝元享有医名已有二十几载，名春甫，字汝元，号东皋，他的那部《古今医统大全》……”

　　金英刚说到《古今医统大全》，张寿峰便惊呼道：“啊……原来是《古今医统大全》的徐春甫，他的书我一直放案头，十年旦夕相处，只不知……”

　　张寿峰不知道该如何论述自己庞大心情。爽性背诵起书中的名言警句来。

　　什么“元气有限，人欲无涯”、什么“坐勿背日，卧勿当风”、什么“五谷果腹体而不能益寿”、什么“百药疗疾延年而不能甘口”云云。

　　在张寿峰口诵成篇时，车夫已将两人载到了一体堂。

　　金英当头而入，朝着年近六旬的徐春甫笑道：“汝元，别来无恙乎？”

　　“梦石兄？什么风将您老给吹来了？”

　　在二人攀谈时，张寿峰推开帘子走了进来，入眼的一体堂通身一体，很是宽敞大气，大堂高丈八有余，长五房不止，更有三房纵深，另有大根大根的柱子能看出原本的十五房模样，像是茶室一般。

　　此时这大堂漫衍着十五位医生，每位医生跟前都左五右四中一的摆放五根凳子，四张椅子和一根凳子。

　　凳子都座无虚席，后面还都各有十来人站着，椅子却空了不少，尤其是第一张和第四张，险些没人坐。而第二张零星坐着几个老人，第三张也有几个抱着孩子的人。张寿峰把眼一扫，便发现经常是要等右边的空了下来，左边才依次就诊。

　　大堂还活跃着十几位年轻人，他们都身着统一的青布衫裤厚棉服，围着十五位医生在转，时而随着把切脉，时而去候诊处，又时而在桌上提笔写些什么，忙得不行开交。

　　更里面的药铺柜台坐着五位药师，在一张张核查药方。后面另有五位抓药的学徒，取一张药方便抓一份药，再交给药师核对，刚刚交付患者。另有两位掌柜，卖力收银。

　　看到这，张寿峰大吃一惊，良久说不出话来。这边金英已经把来龙去脉都见告了徐春甫。

　　徐春甫大包大揽道：“既然是梦石兄的关门门生，那即是我的子侄，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我辈医者，早该团结起来了。”

　　张寿峰连声谢谢，金英为二人引见。

　　两人见过礼，徐春甫说道：“今日休沐，待明日早朝见到谭公，我给打声招呼，张郎便能回来。今日就且吓他一吓，好叫他日后不敢胡来。二位，楼上有包间，何不随我上去品茶长谈？”

　　张、金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见事已有了盘旋之地，也都放下心来。

　　张寿峰边走边叹息道：“汝元兄我今日方知，原来医馆还能这般壮阔，真叫我眼界大开。”

　　“哈哈，这算什么，长庚你是没去太医院，那才是真的壮阔，无愧于医家圣地之称，我这一体堂与之相比，就只是萤火之光。”徐春甫笑着说道。

　　“汝元何须自谦，你这一体堂还只是萤火之光，那我石仁堂岂不是连灯都不配点了？”金英也笑道。

　　“哈哈哈，梦石兄照旧这般有趣，不外说真的，太医院虽好可杂事却多，远不如御药房纯粹。”徐春甫评价道。

　　“既如此，汝元兄何不妥个御医，只一心一意侍诊圣上？”张寿峰说道。

　　金英笑道：“好叫长庚知晓，汝元嘉靖年间即是钦定御医。”

　　徐春甫接过学徒递过的茶水，边给二人满上边说道。

　　“当个御医有何利益？一身本事十去七八，方子不能随便开，不能随意加减，药量几多，药材炮制，煎煮方式，都给限得死死的。这哪是行医，完全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况且，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金英闻言颔首体现赞同，接着问起汪宦近况来：“久未见心榖先生，可还在太医院？”

　　“恩师去年十月已辞官归乡，想必年前已抵家，只是尚未收到书信。”徐春甫喝了口茶，才徐徐说道。

　　“久闻心榖先生和汝元兄之事迹，都说给名师高徒再添一韵事。不成想心榖先生已离京，缘悭一面啊！”

　　张寿峰感伤道，先前虽不知道汪宦和一体堂宅仁医会，但《古今医统大全》他却是拜读了十年，现在日在一体堂的见闻，更是让他震撼。因此对那未曾谋面的汪宦自是大为敬仰。

　　“家师若知，定大为欣慰。”徐春甫回了句，说完又对金英道：“梦石兄可还记得蕲州李东壁？”

　　“李时珍？虽然记得，他爹当年与我相熟，听说已经走了，唉，又少了一位故人。你怎突然提起他？”

　　说起李时珍，金英难免又想起他那位老友，又是一阵感怀，最后好奇的问道。

　　徐春甫笑道：“东壁兄可了不得，欲修本草，正大江南北的寻医问药，去年来信，我邀请他北上，也许过几个月就来京，到时我们可热闹热闹。”

　　“那情感好，故人之子，昔日之友，我定要好生尽田主之谊！”金英也异常兴奋。

　　正月初五的太阳，随着他们谈话而落下山去，而此时的张介宾，正在兵部牢房大叫着：“我好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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