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归宿
入夜已深，姬野拉着纪杨，来到街边的长椅上随意坐下。两人都无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街上偶尔驶过一辆车。姬野首先按捺不住，微笑道：
“欠好奇？我这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
“谅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纪杨没好气地说道，心里出奇地平静。他并不因姬野来得太晚而感应恼怒，相反十分安宁。
“你之前还说，要帮我干掉那小我私家。”
纪杨挖苦道，“怎么，这么快就想放弃了吗？”
姬野点了颔首。
“是啊，放弃啦。我现在明白了，那些终究不是我该干的事。”
“那也好，你也不要再搅合进杀恶魔啊之类的事情里去了。你在靠近东京的地方买个小屋子，我在这儿当恶魔猎人，偶尔去看你，等我解决了一切，随你怎么着，欠好吗？”
“没那时机了。”
姬野露出了冰水似的微笑，彷佛是厚厚的冰层裂开，露出里面深不行测的幽深水域。纪杨听到这句话，心脏骤然悸动，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她：
“没那时机了……是什么意思？”
姬野没有回覆，握着纪杨的手，徐徐解开她的衣衫。柔软的衣料剥落，露出纪杨曾亲眼见过的雪白的肌肤。姬野苦涩地笑道：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纪杨心中微微一凉，涩声道：
“吸烟……”
“是的，吸烟。他抽了一辈子，以为那玩意能包治百病，然后死在了烟草上。现在我也一样了……唯一的差异是，我清楚地知道烟的害处，但照旧忍不住去抽。可笑吗？”
姬野目光温柔地看着纪杨。
“希望你不要笑话我。哎……我也带着秋君染上了这个坏习惯，希望他还来得及。幸好你没随着我学坏。”
她吃吃地微笑起来，似乎她口中所说的那个身患绝症的人并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纪杨目光暗沉。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就我跑掉的第二天。我有些咳嗽，就跑去医院做了个检查——没查到我去医院的纪录？虽然啦，我去的是家我的老熟人开的医院，公安知道那个地方的不凌驾十小我私家。医生对我说，我感受有些差池劲，你做个全身检查吧。我想着，也好，在我大展拳脚，给你好悦目看我的能耐的时候，先来个检查，就像骑士上战场之前先擦亮枪！”
“结果，”姬野满不在乎地摊开手，但说话的时候喉咙略微哽咽，低垂着眼帘。“就查出了这个。已经接近晚期了。”
“既然是老熟人，难道没有治疗要领？”
纪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为姬野分析局势。
“有啊。这又不是什么无药可治的绝症。但是对我来说简直是的。”
姬野一边说话，一边将手插进纪杨的口袋中取暖。夜晚寒风砭骨，那月亮凄冷地令人发颤。她的手指在里面不老实地转动，突然找到了什么，拿出来一看。是她的眼罩。
“对你来说简直是的？你不想治疗了吗？现在的医学技术，足以把你治好了，你凭什么不去？”
“稍安勿躁，听我说说我的想法。”
姬野慰藉纪杨似的，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我这些年做恶魔猎人，赚的钱倒是简直够做化疗和后续的治疗之类的，或许吧，我也没怎么多去了解。我妹妹现在还在上学，要是我擅自把这些钱花掉，她得吃不少苦。”
“我去跟早川前辈他们一说，公安里愿意为你凑钱的人不在少数。”纪杨现在已完全冷静下来，从一开始得知消息的震惊之中平复。这并不是一个死局。
“别，千万别告诉他们。”
姬野苦笑道。
“这病我很清楚。已经是晚期了，纵然乐成痊愈，以后的身体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多数得受人照顾。我家里已经有一个躺在床上的母亲了，不能再多一个我。”
“身体不是问题。之前秋君受过那么严重的伤，经过调治也好得差不多了。再说了，以公安的能量，找到一个能治愈身体的恶魔应该不是难事吧。”
“然后呢？他们肯出一次钱，还肯出第二次吗？这病一旦犯过一次，就会像附在骨头上的蛆虫一样，缠上来再不放手。”
纪杨还想说什么，却被姬野伸出一根手指，温柔地堵上了他的嘴巴。
“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打骂的。我是盘算主意了，来最后发挥一次我的余热。让我再契约个恶魔吧，什么都好。要是能为你获得活下来的时机，再支付点什么也没关系。”
纪杨消化着姬野的话：
“你是说，你想重新回到公安？”
姬野狡黠一笑：
“坑公安点抚恤金。我为它干了那么多年了，坑它一点钱算不上什么吧？”
纪杨无力道：
“……随你便吧。我说服不了你了。”
他悄悄地打开系统面板，用探查功效扫描过姬野的身体。上面的信息清晰地显示出姬野现在的身体状况。并非姬野所说的那般状况，甚至她的肺叶十分康健，充满了活力。
在她状态栏的旁边，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潜意识被支配。
她竟然在不知何时，已被玛奇玛支配了……令她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已经是肺癌晚期，甚至可以生生造出一段与之相匹配的影象。
其实早川秋也处于这种情况，他的潜意识被支配，思考行动一如凡人，只是意识的深层中被强行植入了一道信息：他的命是玛奇玛救的，玛奇玛的一切命令都需要被听从。
纪杨轻易便推断出玛奇玛这么做的理由。
也许就连泽渡筹谋的那场枪击案，也在玛奇玛的掌控之中。她认为姬野应该在那时死去，并发挥出属于她的死的价值。而玛奇玛的计划被纪杨打乱了，于是黑暗支配了姬野，令她重新回到玛奇玛为她准备好的门路上。也许就在姬野出院的那一天。
像是一辆没有刹车的列车，孤苦地驶向终点站。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就是在看一场提前录制好的录像带，可以按下暂停键，但始终改变不了姬野走向那个玛奇玛为她设计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