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马首是瞻
一时无人说话。
金刚寺僧人原都是缄默沉静寡言的脾性，今日虽是被人欺上门了，但听道观中人不发一语，倒也没曾开口启衅。
有人悄悄问道：“莫不是佛子殿下寄了手书来？幽阳观或可不把我们放在眼内，可佛子的脸面总是要顾的。”
这段日子金刚寺屡遇艰困，众僧对于人心却也看得清了。
众僧有难之时，佛子从未曾有过退缩。
遇事之时沉稳冷静，机智果决，也不在名门大派的掌门人之下。
并非是纯因生具异相，而被捧上高位的绣花枕头。
而且佛子与各宗各派间的关系，比众僧想象中置β要深得多。
像那日精准预言少林僧人的告捷而归，事前未必没有与对方的默契从后支撑。
就连那不知为何，被佛子尊称为扫地僧前辈的年轻僧人，也未曾真的自居尊长。
虽说言语间也始终淡淡的没带几多温情就是了。
要是佛子真的写信一封，言辞恳切地请幽阳观送还粮车，对方不至于连这小小面子也不愿给。
至于被幽阳寓目穿本寺软弱一面，日后一定再起事端这点。
在场不乏为此担忧的僧人，然而当此形势，也只能见步行步了。
一名僧人问为首武僧道：“师叔，你觉得此事能成吗？”
为首武僧缄默沉静半晌，摇了摇头。
“你们可知适才说话的是何人？”
“不知。”
“窗边放出来那鹞子，落在道法稍差者手中随时有起爆危险，制作者从不轻易给予旁人。”
众僧便即会意，惊诧说道：“难道适才说话那位，就是……”
“幽阳观白鹿仙人座下关门门生，幽鹿真人本尊亲临。”
为首武僧话声有点降低。
事态生长至当今道门年轻一代的前五把交椅南下河神镇，究竟是没有人能预想到的。
围绕着发粮一事，空门三大寺布下大局，而少林则亮眼地于破局之余反将一军。
却未防黄雀在后，数十年来内斗不休的空门，或许早就被同样想要为自家夺取民心信众的教门宗派盯上了。
少林近日体现出意外的顽强，把三大寺积累多年的锐气重重地压了下来，可算至最后，仅仅是加剧了空门的内耗而已。
若然少林识趣早早认输，由金刚寺领导空门一致对外，也不至于像如今般惹来道门欺侮。
虽然，为首武僧自知不敢在佛子面前说这些话。
况且为时已晚了。
僧众间忐忑者有之，忧惧者有之，好不容易才等到道观中再有消息，却是飞快掷出了几颗豆子来。
霎时间黄豆炸开，十余名黄袍墨甲的力士徐徐现身于云雾，铁石般冷硬脸庞带来异样的诡异感。
众武僧吃了一惊，原本就已成形的阵势更紧密了。
撒豆成兵，在不谙修行之人眼里或是小说家言。
但凡有些见识，也知这对道门中有头有面的人物而言，犹如举手之劳一般。
十余名黄巾力士身在幽阳观地头，一步步向前合围，形成的威慑力，逼得并非冲突加入方的飞鱼卫们也慎重按刀。
为首武僧已经做好了先发制人的计划。
哪怕明知真打起来，或许不是足与佛子匹敌的幽鹿对手，却也另无他法了。
忽听道观中女声道：“黄巾力士听令！”
“相助这群秃顶们把粮车运回去，别让贪官污吏从中占自制了。”
先不提二次中刀的飞鱼卫们心中是何滋味，金刚寺武僧们无不吃了一惊。
提起来的一口真气，暂时还未敢放松。
道观中女声哼了一声道：“没粮时来问我们要，还你们粮车了却又呆着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念经念傻了。”
她的语气与开始时颇不相同，原本想必也就是把众僧看成难得消遣，这会儿却带了些许愠意。
显然是真被那小小书信逼着让步，心里不忿所致。
为首武僧默然许久，眼看着黄豆所化的力士们挤开飞鱼卫们，真的老实地推起了粮车。
终于忍不住问道：
“道长为何前踞尔后恭？”
这句话实在不怎么客气，道观中登时响起了不止一道哼声，对武僧的耿直之言体现抗议。
幽鹿却颇为王老五骗子地说道：“你肯定以为是看在你家佛子份上，是不是？”
”乡野山僧，终是及不上咱国都人的玲珑心窍。”
“我劝你啊，以后别把那位佛子殿下看得太有份量。”
“教门中的身份，再高也是虚的，她又没让人见识过一双拳头有多硬，怎可能仅凭一张破纸教人让步？”
只听她笑道：“你们运道好，得了少林僧为你们站台。”
“换作是我被你们欺压了好几十年，现下风物了，不杀光你们就算不错的了，怎会写信替你们出头。”
“哈，这信口气可真大，竟说若不交还粮车，就把我幽阳观在镇上的人手全烹了分给灾民吃。”
“这口吻，哪里像是出家人。”
众僧听得惊奇不已。
为首武僧想了想，说道：“道长身后有扎根国都的大宗撑腰，想来是裁β一纸恐吓的。”
幽鹿说道：“不怕？你以为我是你吗，死惠临头还不晓得怕。”
她笑了笑道：“这可是击败了破戒僧之人写的恐吓信，教训我想必就如我教训你们般轻易。”
“能得这样的高人为她站台，我今后可得高看你家的佛子几分了。”
“国都素来有句话，亲朋挚友是妙手，胜过自身是妙手啊。”
自身是妙手，意味着有事时得自己扛住。
亲朋挚友是妙手，就是亲朋挚友代你上了。
甚至像这次一般，兵不血刃地便解决了一浩劫题。
为首武僧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书信之上，写的到底是何人法名？”
幽鹿明朗大笑，似乎全没注意到自身笑声中的隐隐颤意：
“只说是少林门下，一名小小扫地僧。”
说罢，自道观门缝飞出一段黑影来。
待众僧看清，竟是被指力生生截断的一截黑铁刀尖。
…
与此同时，金刚寺这次未曾出动向幽阳观讨说法的人员，已然离开凭据地，登门少林药铺郑重谢罪。
佛子殿下屈膝而坐，躬身垂目。
行这大礼的工具，却是一位神色淡然地在院里扫着地的年轻僧人。
“诸位师兄以德报怨，出头助金刚寺取回粮车，哪怕是佛陀再世，大慈大悲也不外如此。”
“金刚寺上下深感愧疚，万不敢再在发粮一事上与少林争先。”
“今日事后，不管回寺后得听长老们发几多牢骚，金刚寺将果真认可空门这次发粮，为少林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