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医生与僧人
程真冷冷盯着那小女人，再瞥了瞥被抹得满是鼻涕泪水的裤管。
心里很不痛快，不说人话的是驿站的主管老爷，你弄污我的裤子作甚么？
一般人时常对僧人有错误理解，一是以为僧人很有钱，二是觉得僧人不会生气。
少林的高层们或许富得流油，可那跟程真这默默无名的扫地僧人有甚么关系？
第二点就更错得离谱了。
不少僧人的火气都很大，完美切合被逼戒色戒酒肉多年的憋屈人应该体现出的精神状态。
程真听说曾经有人伸手摸了一下龙树院首座的秃顶。
然后那牝牡莫辨的美貌僧人回过身来，反手一掌便把对方打成了弱智，据说伤者如今还在药王院躺着呢。
程真宁可被一百个小女人摸头，也不愿意眼看着上头新发下来的衣裤被弄污。
可他真能给小女人的脑袋瓜来一巴掌吧？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老首座在旁瞧着呢。
程真好快便锁定了适才脱手推人的仆人，作为一口怨气的蒙受工具。
袍袖轻振推开小女人同时，般若掌掌力撃出。
掌力受意念驱动高升而起，避过地面站得密密麻麻的群众，来抵仆人头顶再轰然降下。
蓬的一声，原来手拉手挡着人众，不让贱民们的脏手碰到主管老爷的仆人们受巨力震荡，霎时全倒了一地。
主管本人的修为甚浅，没看出甚么回事，只道众仆人是被蜂拥逼来的灾民推倒。
痛心刁民顽劣之余，也终究不敢与被激起怒气的民众硬碰，率众自人群中撞出一条门路，来到少林众僧面前。
“可是少林寺的诸位大师？二公主的令书中交接过，让下官好好接待诸位。”
程真悄声问明福道：“二公主？”
明福说道：“假的，或许是四公主不愿自己的令书被三公主驳回，就借了二姊的名头。”
程真倒也没问他为甚么知道这些内情，嗯了一声便没说话。
杂役院首座原本就不喜与官门中人打交道，逼于形势不得不为。
刚刚又见了驿站主管的犷悍一面，观感更是奇差，只淡淡地应着话。
驿站主管却也没计划与少林僧人们建设多好的关系，言谈有礼却疏离。
急遽部署众僧随仆从前往预留房间，连礼节性地提出请吃晚饭也没曾顾及。
明禄低声说道：“寒酸鬼。”
明寿替主管老爷鸣不平，说道：“咱比起外头院子里的老黎民们，待遇已经很好啦。”
“至少有张牢固床睡。外头的可怜人们夜里回去，怕不是连张塾地的草席也找不到。”
只听老首座不知何时已然贴近，轻轻说道：
“驿站让他们进到院子里头，已经是很不谨慎的做法了。”
“外头许多人身上的病，都是会熏染的。”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明禄吓了一跳：
“那主管为何不允许替他们诊治？他裁β疫病在四周传开吗？”
老首座叹息一声，瞧向那自窗户探出半个脑袋的中年医生。
驿站主管一见到他冒头，登时笑得比见到漂亮女孩儿还要热情，上赶着问候招呼。
相比之下，刚刚对少林体现的重视便不值一提了。
杂役院首座说道：
“天下人行事，大多为利而行。”
“接待我等在公务规模之内，但也只在公务规模之内。”
“体现得稍为亲切或怠慢，不会对驿站主管造成几多影响。”
“恰似外头的老黎民们，既没法为他带来任何利益，他连理也不必理。”
“但那位医生，掌握的是主管的身家性命，主管的态度自没可能一样。”
“你们修为尚浅，瞧不见现在那医生所在的院舍周围，早已笼罩一层淡青色的屏障，能阻病气疫症近身。”
“看来是国都春歧草堂一脉的人物，这手‘永生气’虽然及不上道门正宗的原版，可也能保一室之内众人百病不侵了。”
老首座素来慎重，言谈之间将那中年医生的本事说得甚高。
一众扫地僧均感大开眼界，没想到下了少室山，江湖随处是能人。
只有程真感应惊奇，运起望气术，又多瞧了那医生头顶的青气一眼。
无论怎么看，这人的修为也相当平常啊。
道门功法的纯正性和凝练性，使得医生外放真气时能笼罩相当可观的规模。
但若论放出气息的强度，就连达摩院的寻常武僧都远远凌驾于他。
外头当妙手的门坎这么低吗？
程真见那医生又淡淡与主管说了几句话，全没瞧过院子里的民众一眼。
不禁瞥了瞥灾民们的神情，想要知道他们有否对“神医”生出不满之心。
怎料得灾民们怨气虽重，却没放在医生身上，而是全数针对被驿站主管请入站内歇息的少林僧们。
前面便说了，在民众眼里僧人羽士之类的出家人。
和儒家君子、仕宦军兵没甚么划分，都是有身份有职位的特权阶级。
但真是如此吗？
若不是四公主事前通过气，少林众僧连驿站的门也进不了。
三公主一句说话，就很可能导致少林寺全体睡大街。
只有那些在朝廷身居高位的三教中人，才是真正的特权阶级。
但他们的特殊待遇，并非来自自身的修为或所学。
要收回，也就是皇族一颔首的事儿。
程真想起了那登上少林寺却从未露面，一步不出玉轿的人皇幼女。
自言自语道：“还能见得了我们的面，就算不错了，怨东怨西的有用吗？”
是夜，少林众僧各自歇息，驿站外的群众也已被驱散，退到了远处的树林里栖身。
程真把脸皮捏成老首座的样子，施展一苇渡江遁入夜空。
直奔永生气青光萦绕的房间。
他知道医生和驿站主管同在房中，却全不担忧以这两人的微薄道行，能察觉获得自己的来临。
换作在平时，他会谨慎地把敌方另外伏有妙手的可能性也算计在内。
但此时无这须要。
如果驿站主管有本事请出比春歧草堂医生更强的妙手，早就找到门路离开灾区了。
程真对两人说不上有多不满，但既然两人为他添了麻烦，总得给些赔偿意思意思。
医者身边，必藏药物。
而在如今的河间一带，任何丹药均是千金难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