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圣僧摸鱼去了
程真面容僵硬。
圣僧？
制服了罗汉堂首座？
没想到自己前脚还在为那被破戒僧盯上的前辈默哀。
转头便发现，圣僧竟是我自己？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少林圣僧的传说有些年头了，而且获得破戒僧官方认证，应该是真有其人没错。
昨夜藏经阁一战，自然不是甚么圣僧，而是程真下的手。
问题是，不知出于甚么原因，破戒僧和这名潜入少林寺的女官似乎都认为是圣僧动的手。
程真想起昨日，自己一直隐在书架之后，罗汉堂首座连他的脸也没见过便被点倒。
联系上自己周遭人群的强大脑补能力。
嘴角徐徐下沉。
为甚么自己没在罗汉堂首座脑门上补上一指，让温暖的佛光直接把他灌成痴呆呢？
他这番胡乱做谣，传了出去，未来是要卖力的！
罗汉堂首座既已被关押，“圣僧”现身藏经阁之事，就自然是有份列席闭门聚会会议的诸位首座传出去的。
少林高层中，很可能有内鬼，而且还不只一个。
既有内部配合，要得知这几日来有谁收支过藏经阁，并不是甚么难事。
包罗明真在内的一众僧人，很可能被认定与圣僧有联系而被对方盯上。
要不是有人报讯，隐世不出的圣僧又怎会突然注意到几本藏经被换的小事呢？
想到日后不知会有几多目光暗里窥伺，程真便顿感寒心。
破戒僧对圣僧的了解显然甚深，未必会轻易怀疑到自己头上。
但没来由地介入到这事里头的官方势力，可从来就以不讲理见称。
为免无端被人请去品茗，照旧先弄清楚事态为妙。
程真展开身法，跟在那绿袍绣鱼形的女官身形背后。
他有点惊讶，那女官观乎嗓音背影，年岁似乎不大，但轻身功夫却确实特殊。
如今少林正值低潮，大部份门生在三十岁前，是练不到这般身法的。
听明福说，一般六扇门中的妙手，并不以轻功见长。
考究的是坚实的结阵步法，教六七名寻常妙手联合，能与破戒僧般的强横剧盗短暂相抗。
对轻身之法颇有要求的，是另一个部门。
飞鱼卫，直属皇室的特务组织！
想起这些家伙连少林僧听了都市颤栗的辉煌事迹，程真尽可能把脚步放到最轻。
幸亏，女官的奔行速度虽然极快，竟然或许触及了程真常态的六成。
但论落足之轻，水点地般不留痕迹，可就远远无法与少林至高绝学“一苇渡江”相比了。
程真刻意与她维持一段距离，始终没曾跟丢。
待得来到如鼎之三足般屹立的三棵老柳树前，女官停下脚步。
肃穆行了一礼。
“洛阳飞鱼卫许清蘅，在这向前辈请安了。”
“今日冒昧来此，只因查知破戒僧形迹再现，意在河间一带兴风作浪。”
“此獠不只是少林大敌，专逞水灾时聚众成匪，掠取余财，二十年间教数州之地呜呼各处，不得安宁。”
“就连上月，诸位大人们好不容易说得圣上赐予的救济粮，也被尽数偷去。”
女官顿了一顿，再次郑重行礼。
“听闻前辈对那破戒僧了解甚深，若能赐下片言只语，擒得贼徒归案，天下黎民必将永感恩义。”
她甚少与空门中人打交道，却对斟酌颇久的一番言辞存有信心。
灾祸之年施恩于民，向来是空门招揽信众，坚实秘闻的主要手段。
五十年前一场大变，自此又是巨细风浪不停。
为何少林只是衰落，却仍是勉强撑起了一线佛寺、宗门的位置？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而这一百条腿脚，乃是千年以来风雨不辍，积累而得。
以远比高门大户低廉的地租，招揽遭灾流民作佃户。
再藉佛寺免交租赋的优势积攒钱财，广收门徒，传法天下。
少林僧人的作风，没可能错失协力抓捕自家逆徒，重建名声使公共称道的时机。
然则数息已往。
风拂垂柳，并无一丝回音。
许清蘅轻叹一声，正盘算着开口言辞。
只听得一道年青却降低悠远的声线于身后响起：
“善哉，善哉。”
“大人为黎民着想，急于抓获本寺逆徒，实是难得。”
“可惜前辈早已远去，无缘听闻这一番话。”
许清蘅猛地转头。只见不远处树林之旁，一位俊美僧人徐徐持帚扫地，甚至未曾以正眼看着自己。
她盯准破戒僧等人对少林护法大阵造成的缺口，暗地上山，戒备之心本已甚重。
如今被这僧人吓了一惊，好不容易平复心神，问道：
“这位大师，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小僧在这，多久了？
三十年？五十年？
程真抑住在这紧要关头口嗨的激动，摇了摇头。
“小僧刚到不久。”
刚到不久？
许清蘅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僧人的到来。
对方似无修为在身，没有可供她感知的气息也是寻常。
然而没有修为之人，走近之时能不发出一点声响吗？
冷静下来啊，许清蘅。
她调整着内息，好教心境恢复平静。
这僧人没可能是坐枯禅的那位老僧。
以老前辈在少林的身份之高，终日坐禅刚刚合乎身份，怎会亲自去作扫地吊水一类的繁琐杂务？
思索片刻，问道：
“听这位大师所言，似乎识得在此坐禅的前辈高僧？”
程真颔首道：“曾侍候过前辈饮食。”
说白了就是蹭饭。
先识得老僧人的明福发现，寺里每日中午都市派人来送饭给老僧人。
三菜一汤，另有一大桶白饭，比杂役院食堂的午饭吸引何止十倍。
许清蘅心想机不行失，追问说道：
“大师可知前辈到了那边，何时归来？”
能让数十年间独坐枯禅的前辈突然走开，虽然决不会是一般的小事。
但如果是担忧自己待在后山，会招致破戒僧的攻击连累少林遭殃，那么暂时远行也是合理的做法。
难得碰到认识老前辈的僧人，许清蘅不想轻易错过任何有用讯息。
只见少年僧人沉思半晌，似在考虑该向自己这外人透露几多。
好不容易，才等到僧人开口：
“前辈他，摸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