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章,青灯影下
“哑巴蛋!你爹没用,你也是个多余的工具,起来啊!起来啊!没用的工具!”
几个小孩围着一个瘫倒在泥坑里的小孩讥笑着,甚至有几个还扒了裤子对着他撒尿。
“听到没有于傻子!”
“你爹是个傻子,你也是个傻子!”
被踩在泥坑里的孩子嘴里只有虚弱的啊啊声。
“你们哪家的孩子!干什么呢!”
“快跑,村长来了!”
几个小孩应声而散,只剩下一个拄着手杖,容貌沧桑的老人走来拉起了泥坑里的小孩。
这就是小时候的于言。
同时这是距今两百年前的时代。
村长长叹一声,拉着于言回了自己家。
“老婆子,烧锅水。”
“唉,老头子,你又把那个哑巴带回来了?”
村长老婆不满的问道。
“嗯。”
“咱家又不欠他们的,一个哑巴多余的很……”
“他爹好歹是救过咱村的人……”
“又不是我让他爹救的,关我什么事?倒是你一天天的老去看人家,自己家都管不着还去管别人家……”
于言瑟缩的躲在木门边上,眼睛里只有刚被欺负后留下的惊骇。
此时的他也不外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没有自立重生的能力,更没有措施反抗那些人的欺负。
上个月,村里走水了,他爹冲进火场把玩火的几个小孩全部救了出来,但自己却因为在火场里待久了,等村里找医生过来看时,才发现他已经成了个傻子。
村里几个想着他另有个孩子,寻思着要不接济一下他们。
可时间久了谁受得了一个傻子啊,于是后面就只有村长来接济他们了。
徐徐村里谁都看不起他们,爹成了个傻子,干不了活,儿子又小也干不了活,问起他只会嗯嗯啊啊的回覆,是个哑巴,连话都不会说。
于言不敢反抗。
因为每次他挨打之后,都市有人给他们家送来吃的,有时候是几片烂菜叶,有时候是发霉的肉块。
但是至少能吃。
于是他每次有人来欺负他们时就会主动蹲下来挨打,徐徐的,也就成了习惯。
虽然村长会来给他解围,带他回家吃一顿饭,但是也不是每次都能遇上村长的。
“村里来了个先生,你要去念书吗?”
村长刚把手伸出来想要按在于言肩上,但是于言条件反射般立刻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
见此他只能收回手重新拄在手杖上。
村长老婆嘴巴虽然毒,但是村长说的事情照旧去乖乖办了,水烧好后就拉着于言去洗澡了。
不会说话的于言连意思都不懂,他什么话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村长说的念书他也不明白。
他的世界里很简朴,挨一顿打,换一顿饭。
洗完澡后的于言穿着村长老婆找到一件很旧的衣服,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补丁。
但于言很喜欢,因为他照旧第一次穿上新衣服。
“你想念书吗?”
于言听不懂,于是摇摇头。
“我是说,去念书,以后就有吃的。”
于言听懂了。
“念书”就即是“吃的”,他只要念书就有吃的。
他点颔首。
“老头子,那先生那里……咱们家可没钱养这么个多余的工具。”
“村里请来的先生是全村都教的,不收钱,是山上一个道观来的大师。
于言在他们旁边愣愣的听着,他什么都听不懂,他只是在想:念书,吃的,念书,吃的……
越日,身上还算洁净的于言被送到了村里的私塾。
村长今天挨个敲打了一遍,叫他们的孩子不要太过欺负于言,先生看着欠好。
于是几个小孩远远的看着于言,心里十分不满。
人就在前面,可是他们不能打他。
“先生啊,您看这孩子,还能学吗?他是个,嗯……哑巴,什么也不懂。”
“可,我的门训即是有教无类,这孩子虽然愚笨,依旧有成才之能。”
送走了村长,先生拉着于言来到了学堂。
“列位学生们,这便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们的新同窗,希望你们能好好照顾人家。”
“先生,他是傻子,什么都学不会的!”
有个学生突然开始起哄,惹得学堂里的学生都开始大笑起来。
先生拿着戒尺,啪的一声打在起哄的学生面前的桌子上。
“他未曾启蒙,不如你们是事实,可你们呢?学得这一亩三分学问就只有如此教养?说出去丢人!”
学生被吓了一跳,唯唯诺诺的不敢开口了。
“夫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忘了?”
先生厉声质问,学生都不敢再抬头看他。
“有哪位学生能来告诉我一下这位你们的同窗叫什么名字?”
坐在角落里的学生默默举起手。
“先生……他姓于,不知道叫什么,平时各人都叫他于傻子和哑巴蛋……”
先生顿了一会儿,接着拉着于言问他:“你有名字吗?”
“先生,他爹是个傻子,怎么可能给他取名字。”
又是适才那个起哄的学生。
先生瞪了他一眼,那人马上缩了回去。
“这样如何,我为你取名,待你及冠之后再取字。倘若你父亲为你取过名,那就用你自己的名便好。”
于言不懂,只是点颔首。
于是他在那日便获得了他的名,怀安。
怀安怀安,意为希望他能有多余的牢固能常守怀中。
尽管这个名在他未来十几年的生活中并不相符。
私塾中的生活并欠好过,首先他不会说话,又不识字,先生有时候又会点他的名,一周下来他险些是原地踏步。
“看到没,就是那个傻子……”
“也不知道村长为什么要让他来这里念书,丢死人了……”
几个同窗在不远处谈论他。
于怀安不像之前那么傻了,几多明白一些事情了,听到他们那么说,心里几多有些难受。
村长来接他了。
于怀安仍旧不会说话,但他会表达一些情感了。他抓着村长的衣角,不做任何行动,只是在村长看向他时他看向之前那几小我私家在的地方。
村长看见了,同时也认出来那几个就是当初导致走水的元凶,同时也是于父当初救出来的那几个家伙。
低叹一声后他拉着于怀安回了于家,给了他一小袋糙米,随后回家了。
不是不管,而是管过之后才知道他们基础不认。
“唉嘿嘿嘿……”
于父看着米袋子傻傻的笑,然后拍拍手围着拿着米袋子的于怀安转圈圈
“吃的!吃的!”
此时先生来了他家。
于怀安慌忙找了把破破烂烂的椅子,放在先生旁边请他坐。
这是先生,是尊贵的人,要拿最好的对他。
他心里这么想着。
先生只是看了看这破烂的屋子,看了看贫无立锥的光景,没做什么反映,也没有坐在可能是于怀安家里最好的一把椅子上。
“啊啊。”
于怀安抓出一小把米递给于父,于父连忙塞在嘴里然后躲在角落里慢慢品尝着这点美味。
正当于怀安要自己抓一把给自己吃时,先生这才从视察周围情况中注意到了他的行为,拦住了他。
“这是糙米,生食如何下肚?”
他看了看还在傻乐的于父,短暂思索了一下就出去了。
于怀安不敢吃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先生生气,他把给于父的米抢了回来,然后乖乖的把米袋子抱在自己胸口,站在门上期待着。
“给我!给我!”
于父过来一把推倒于怀安,把手伸到米袋子里又抓了把米。
怀安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先生提着一捆柴和一袋米回来了。
“怀安,看好我是如何做的。”
于是他向于怀安展示了如何劈柴,如何烧火,如何煮饭。
幸亏于父没傻之前的时候家里该有的工具一样不少,只是于怀安还小,什么都不会做,加上于父也傻了,就此灶房什么的便疏弃了。
需要工具简朴的清理后先生就开始了教学。
怀安面上傻,但记性好,即便没学会,依葫芦画瓢来个频频也算是学会了。
等一阵香气传来,先生就盛了两碗糙米饭来。
房内有张还算完整的桌子,擦洁净后先生把饭放在了桌子上。
于父抢过一碗又躲在之前的那个角落吃去了,他用手抓着饭,一下一下的往嘴里塞。
掉地上的饭粒他也捡起来塞到了嘴巴里。
于怀安看着手里的米饭,不知道怎么办。
先生拿了个空碗,然后拿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了他。
“看好,食箸要这么用。”
他一只手捏着筷子,下面的筷子中端搭在中指枢纽上,上面的筷子搭在食指前端,拇指按住两根筷子,食指微微一动,便能夹住工具了。
怀安看了几遍,慢慢实验着,试了几遍后夹起来了一小撮米粒。
“现在放在嘴巴里。”
先生张大嘴巴,把筷子末端放在了嘴巴里。怀安有样学样,也放在了嘴巴里。
接下来他便吃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味道。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吃到了熟食,哪怕只是一碗米饭。
教会了于怀安之后,先生觉察时间不早了,于是说了声明日再来就走了。
那夜一个挺如松柏的背影深深的刻印在了于怀放心里。
十载春秋如梦一场。
这个边远的山村也已经物是人非,村头再也不见那群嬉闹的孩子,也没有那个被踩在泥坑里的小孩。
当年的哑巴开口吐出第一个字时,让周围的人大吃一惊,这孩子以前那么痴傻,什么也不懂,他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如今念了书,长了见识,却是能说话了。
尽管他们听见他说话的次数很少,但周围人已经不把他当那个低矮可欺的小哑巴了。
村长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拄着手杖闭目养神。
“是怀安回来了?”
“是的。”
于怀安寡言少语,不似少年时的痴傻,但也并不成熟。
“好,好,你父亲在家里等你呢。”
“多谢村长。”
现在的于怀安跟村里其他孩子一样,都开始研习书本想要考取功名。
今日他只是回来交接家事,之后就得去书院里学习了,家中慈父虽有人照顾,但不是亲手卖力,终不得放心。
于父精神面貌比以前许多几何了,但是仍旧是痴傻的,总是拉着羽士先生坐在院落里看栽种的树。
“师父,父亲。”
于怀安上前拱手一拜。
“怀安回来便好。”
“怀安回来了,怀安回来了……”
如今的院落是于怀安靠自己给人抄书,教习贵族子弟得来的,与往日破败差异,但也很平常。
树是当年羽士先生收他为门生后亲自栽种的,他对他说:
“于怀安,这树就跟你一样,两三日前无人相与只能作柴火烧,现在得你我一眼,如今栽种在此的已是有着成材之能。”
“你要做这树,能牢实的扎根,能生长的挺拔如松,让冠能遮蔽这小小的天地,让人见你就无法忘却。”
那时的他理解这些意思都需要很久,只是默默记着,然后用着自己徐徐与凡人一般的交流能力应答了一个好。
如今这树与他一样,是他们珍视的人眼中的顶天立地了。
他曾问过羽士先生,先生为何如此对他好?为何愿意照顾自己的父亲?
“道可道,很是道,育人子弟是我的道,我看中了你,收你为门生,你在外求学,我替你照顾父亲,这也是我的道。”
“师父既然说自己是羽士,那敢问师父师从何门,自己又该如何称谓师父?”
这些年于怀安从来不知道师父的名字,他只知道叫一声师父,一辈子的师父。
“天机不行泄露,现在你还不是知道的时候。”
也就是师父腰间的木牌可以透露一点点消息。
化生。
突然,于父站起身,拉住了于怀安。
“跟我来,跟我来……”
他的眼睛闪过一丝精芒,似乎人清醒了过来。
也不管于怀安反没反映过来,强硬的把他拉到了屋子里他的房间。
此时的于父似乎是完全清醒了,他翻箱倒柜的找着工具,那副认真的神态完全不像一个痴傻了十几年的傻子。
外面的师父悠然的坐在树下,掐指算着什么,随后叹了声气。
“唉,回光返照,命数到了。”
于父最后终于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了一块粗布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工具,然后要于怀安伸脱手接着。
于怀放心里有股异样的感受,看着父亲不再痴傻的样子,心里多了份不安。
“怀安,你恨我吗?”
于父开口即是惊的于怀安一怔。
“儿子不敢恨父亲。”
“你恨我也好,不恨也罢。你看这个,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你爹我不似其他人那般,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那份不安越来越严重了。
于父把布摊开,露出了里面的木牌。
“这是你母亲走之前给你准备的。”
木牌上刻着言这么一个字。
“她比我智慧,念过书,原来计划以言作为你的名,可惜她走的太早,我又太无能,痴傻这些年拖累了你。你原本应该走的更高的。”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谨于言,慎于行,敏于思。
可惜他前五年没照顾好孩子,后十几年更是成了傻子。
他把木牌按在于怀安手上,慢慢拉着他坐到了床上。
“是为父的错啊……”
“没有,父亲……”
“我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你看,她就在这里呢,她来接我了。入世吧,怀安。”
那份不安强烈到快要逼疯于怀安。
可是父亲此时一动也不动了。
他哆嗦着试探父亲的鼻息,可是那里什么也感受不到。
于父走了,得年四十七。
于怀安憋着泪往退却了几步,跪在地上朝于父重重嗑了几个头。
“谨遵父亲教诲!”
今后于怀安即是孑然一身了,再没有什么血亲了。
他很难受,因为担忧父亲,所以提前回来了,可父亲竟跟自己晤面后便去了,如果他不回来,父亲是不是……
可是父亲已经走了。
没多久他便开始操办起父亲的丧事,期间村长来找过他。
“怀安,节哀顺变啊。”
于怀安披麻戴孝,跪在父亲棺椁面前,手捏着纸钱放到火盆里烧着。
村里人都来了,也包罗曾经欺负他的如今已经长大了的小孩。
“那个,于怀安,人死不能复生,你照旧……照旧节哀啊。”
父亲下葬的那天,他眼里尽是虚无。
在其时他需要守孝三年,期间不能再去求学了,只得一人在家中温习课业,三年后再去考试。
“师父,您是羽士,您……”
他想知道师父是不是已经算到了。
师父点颔首。
“为何不告诉徒儿?”
“此为天机,万事有因皆有果,他命数到此为止了,即便告诉你,你也无力回天。”
怀安平静的为父亲守了三年孝,三年事后的他越发缄默沉静了。
“时机已至,徒儿,跟为师上山吧。”
“为何上山?”
“你父亲清醒时跟我做了个交易。”
“什么交易?”
于父在于怀安离开在外求学的那几年里清醒过,发现师父这小我私家在他身边照顾他后就询问他了解了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得知这些年于怀安经受的苦难后于父捶胸顿足,他又询问起了师父的身份,了解到师父是怎样的一小我私家之后求师父给了个时机。
“我痴傻这么些年,只会拖累他,还请大师收下我儿,带他走永生路,今生不再受人间磨难。”
师父允许了,价钱是用于父来生来换,同时他也给于父换了个与亡妻相见的时机。
“价钱即是他来生不行为人,需要九世轮回后方可再次为人,那时他也会和你母亲的转世在一起,至于在一起的方式便不行说了。”
也就在这一天,于怀安更名于言,踏上了永生路,至此便维持着年轻容貌活到了现在。
现代的一日,他正在洒扫庭除道观,这时外面来了个抱着个婴儿的女人。
此时的于言越发清冷出尘,这些年他下山为各层人士解惑除灾,人称于半仙。
他们都很好奇于言的年龄,从开国起他就是这幅模样,甚至还资助反抗了外来的玄幻势力,尽管有目击人说他作战的方式也是真刀真枪的跟敌人干。
实际上内行的人才知道他让人看到的是他的两全,真身则是真的在拼道术。
女人看了眼正在扫除的于言,理都不理他就往前走。
尽管来者是客,师父说的香客更要好好招待,但是这人偷偷摸摸的……
他掐指一算,来者目的不简朴,更要紧的是这女人有问题。
于是女人踏入门的那一刻,他便拦住了女人。
“善人何以如此呢,他只是个孩子,还未曾见过世间百态,怎能如此放弃呢?”
“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怎样就怎样,管你什么事,你就是个破扫地的!”
两百多年的时光让他越发成熟稳重,不会轻易动气。
“哦,是吗?这孩子真是善人的?”
女人心虚的避开了于言直勾勾的眼神。
呸,活该的家伙,明明买主说的到这里来接自己,怎么没看见人,另有这么个贱人拦着,烦死了!
于言听到了女人的心声,这些年给人做事要留心眼,师父就教了他寻心,防止被不轨之人陷害。
原来是人市井啊,那这便好。
于言拿出了符纸,在女人面前晃了晃,然后女人眼睛就失去了光泽,倒在了地上。
孩子在女人倒在地上前就被于言抱住了。一个小小的幻术而已,让她昏厥着,等警察来带她走。
没多久警察就来了。
“多谢同志为我们拦住了这小我私家市井,凭据我们的视察,她恰好是这个交易链的要害人物,太谢谢了同志。”
“不客气,帮警察服务是我应该的,这个孩子……”
“放心,我们会把他送还回怙恃身边的。”
“那就麻烦警察同志们了。”
警察押送着人市井离开了,那个孩子也被带走了。
黄昏,于言做好了饭,点亮了油灯,室内充满了油灯那青荧的灼烁。
“师父,用饭了。”
没多久师父就来了。
师父名叫钱影,道号灵影,外人称其为灵影散人,至于年龄,那是个秘密。
于言向钱影交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钱影说他倒是算到于言跟那个孩子未来会有同门缘分。于言没有算到这些是因为道行还不够,算不了未来。
“至于那个买家,是山下的农户,预计是想着咱们这里不会管他们这些,笑死,我们可是遵纪守法相信科学的好公民啊。”
这话听着怪怪的,师父最近都学了些什么啊?
“徒儿,过段时间咱们下山去开店吧。”
“哦?”
“时代在进步啊,为师就挺喜欢那个叫做手机的法器的,而且这个时代人均一个手机,没想到竟有人能造出如此宝物来,可不能浪费,下去享受生活吧,而且……”
而且于言百年来一个道侣都没有,钱影怀疑他是不是……
“少看点话本子吧师父……”
饭毕,于言问出了一个问题。
“师父到底为什么收我为徒?我是认真的,为什么选择了我?”
青灯影下,两人的身影拉长。
钱影说:
因为往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