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谷风,维山崔嵬
无草不死,无木不萎
重云滔滔,天长野阔,恣意生长的野草蔓延到官道上,四目望去,尽是荒芜。
一只调养得甚是白皙的手默默放下车帘。
吱吱嘎嘎的声响中,传来一声叹息。
“这宗泽也太不识趣了。”
.....
“这都是第二十频频了吧。”
“汴京四战之地,官家怎可轻易履险?”
.....
“为表寸功置官家于险地。”
.....
“欺世盗名!”
另一个温润的声音慢吞吞道:“这话到了汴梁莫再出口。现下朝廷还要仰仗宗相公守备中原。”
“唉!只怕这老匹夫手下的配军跟朝廷不是一条心呐!”
“而已......吾便为你出一计。将士们照旧莫要将大好局面付以轻掷,若是轻易北伐,这不易的大好局面必有倾颓之危。”
......
一匹快马从队伍中冲出,加速朝着远方巨大的城池驰去。
冷风卷着丝丝细雨笼罩了荒原,马儿鬃毛上沾染了白沙般细碎的水滴,口鼻喷出一缕缕白气,骤然间缰绳被骑士勒紧,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
残缺的巨大城垣下,那个年轻的骑士高举信筒扬声道:
“天子有命!宗泽紧守东京,不得浪战!”
城头一阵喧哗,但巨大的吊桥照旧吱吱嘎嘎地徐徐放了下来。
踱步的马儿立刻发出欢快的鸣叫,快速冲进城去,只听年轻骑士的声音远远传来:
“天子有命!宗泽紧守东京,不得浪战!”
狰狞的夔首、铁色宛然,另有丝丝水汽从怒目的眼眶中流下,那似在哭泣的铁眸里映出了行迁就木的自己。
模糊了片刻,你才觉察正被摇晃着,一声声召唤似乎在耳边轻声的呢喃:“相…宗相…宗…相…”
铁衣的主人见你睁开眼睛,退了开去。少了遮挡,眼前明亮些许,却仍然看不清众人,只有一个与周遭的昏暗格格不入的金色人影站在面前,温润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高声念唱着。
“…东京留守…宗泽…”
原来那金色的是圣旨。
“…劳苦功高…加…”
应该另有什么。
“赏…”
不,不是这个…我要的不是这个。
“…宜紧闭城门,不得出战!”
。
怅怅然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你认命了。
你老了。
我老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可能连说出的话都没人听得见了吧。
英雄迟暮。
即即是能挽狂澜、扶天倾,却终敌不外天命。
惆怅吗?
连惆怅都来不及了吧。
“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
你猛地挣开了眼睛,这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战鼓声!
眼前的一切骤然清晰了起来,昏暗的光线下,是补了又补的厅堂,两列军将玄甲披挂静立默然。
消失了不知多久的力量重新回到你的身体,一把掀起罩在身上的旧征袍,挺直了脊梁,就如从前一次又一次在将士们面前走过那样、不疾不徐走下竹榻。
推开愣在面前的阉人,你要走出门去。
凄厉的风雨立时便打在脸上,你恍然不觉。
入目满是压抑的黑云,从遥远的天边直盖满城头,与汴河对岸乌蒙蒙的连绵营地接在一处。鼓声即是从那里传来,似乎藏身滔滔乌云的巨人脚步,一步又一步向这孤城走来。
你亦赤足一步、又一步向着它走去。那唤作战争的巨人曾无数次像这样蹂躏了泰半个天下,但尽皆止步于你面前,哪怕你行迁就木!
现在亦然!
脚步在台阶上踩起的水花溅湿了衣角,将它染做和周遭军靴一样的颜色,似是由此被接纳了一般,那些靴子纷纷让出通路。苍白又苍老的双足在战鼓声里走过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驻足在垛口。
你笑了。
现在的城头,遍是汉家红缨!
随你舍生忘死对阵过无数的沙场,一阵又一阵转战了这半个天下,满城红缨依旧。
哪怕交织了不知几多同袍的鲜血、在雨水中变作深深地朱赭,满城红缨依旧。
哪怕这天地幽暗、风雨哀嚎,哪怕战阵在呜咽,哪怕这残缺的城池在战鼓下瑟瑟发抖!满城红缨依旧。
现在站满了你周围每一寸、不留一分一毫空隙的,依然是汉儿红缨!
你哭了。
但在这大雨中,无数双期盼的眼睛只记着了你扬起微笑的嘴角,挥手向北疾呼的样子——
“向北!…”
“向北!渡河!渡河!”
……
“渡河!”
建炎二年七月十二日,东京留守宗泽因前后上书二十余道劝赵构回返旧都汴京而不得,忧愤成疾,年七十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