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相逢
圆月高悬，划过树梢。
乌鸦掠过枫树枝头，丢下三四片枯败的霜叶，伴着桀桀声飞远。
江临月随着萧南夜穿过野外的一片宴桌、湖光游廊，终于来到了胭脂园正房门前。
心中愈发战栗。
“殿下，为何要带我来？”她照旧忍不住问了。
“有本王在跟前，护得住你。”
萧南夜挥了挥手，示意林开去长公主房外的侍卫那里叫门。
又一指身后的原风道：“一会儿原风守在外面，若有万一，让他随着你。”
江临月懵懂所在了颔首。
既然有王爷相护，还能有什么意外呢？
不外，她已经来不及多想。有一老阉人直接出来道：“长公主殿下请成王殿下觐见。”
那阉人一瞥江临月，却似是看了什么脏工具似的，立即错开视线。
似乎没看到她一般。
萧南夜直接要带着江临月进去，那阉人还伸手拦了一下。
“成王殿下，这有违……”
“让开。”萧南夜语气不容置喙。
当下，那阉人就为他气势所摄，退开了。
江临月随着萧南夜进了门，心内却始终提着一口气。
果不其然，到了里头，率先见到两个个头高挑的侍女，从上往下地审察了她几眼。
她们许是见着萧南夜在前面，倒是没说什么。
可是等见到了屏风后拿着绣绷精雕细琢的长公主，江临月就已觉出不妙来。
瞧着这长公主年岁约有三十多了，华衫曳地，发髻高展，眼尾画着飞扬的深紫。
手里干的是各人闺秀的活计，脚下却踩着一个满眼泪痕的年轻侍女。
一直伏在地上起不了身，似是给长公主作了脚凳。
这行动认真是一派匪气。
萧南夜见状，脚步一顿，站得离长公主远远的。
立即问道：“皇姐，这是摆的哪派皇家风范？”
长公主闻声才徐徐抬起凤眼。
“成王还叫本宫一声皇姐啊？南夜，若不是本宫亲见你这般进来说话，还道信不得那些人说你冠履倒易呢！”
江临月站在萧南夜后面，脑门立即冒了一圈冷汗。
这冠履倒易，是说人头戴鞋子，脚穿帽。上下尊卑不分的意思。
若非她念书好，恐怕连长公主在骂自己都听不出来。
眼前萧南夜刚要回话，那长公主却似乎没说够似的，又道：“这孩子是犯了浑了，一大早做收床褥的差事，竟犯困倒头睡在了本宫的贵妃榻上，你说，她该不应罚？”
萧南夜顿了顿。
“自然该，不外……”
“是了。说到底旁的也就而已，偏偏这人记不清自己的位置，最叫人觉得可恨。最好照旧罚她到地下去跪着，回去世职，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好一番指桑骂槐！
江临月满身都僵住了。
她不知萧南夜作何反映，自己是已经感应那长公主句句如鞭，隔着萧南夜敲打到她身上。
偏偏她想回话、辩解、哪怕是服软，都找不出个时机来。
长公主又没明说骂的是她。
一切似乎都在明明白白地体现她，哪怕她进来了，这里也没有她说话的份……
自幼在宫中长大、玩惯了勾心斗角大戏的长公主，果真远非檎良郡主之流可比。
上一世，江临月压根没时机接触到此等人物。
只是蹉跎在无耻小人之间。
如今再来，见的人条理高了，她才第一次感应如履薄冰。
萧南夜在前，却已经镇定自若地开口道：“这是您身边的人，您要立的规则。在此处，皇姐总是有理的。”
长公主听明白了他意有所指，愈觉察得怒火中烧。
面上仍然笑着。
“好，既然你说本宫在此占着理，那到了今日，本宫无论如何也该替你做一回主了。”
就在两人不明所以的时候，长公主朝身边人挥了挥手。
片刻，侍女便从屋后领出一个熟悉的人。
一身富贵衣装，眉宇间抹着散不开的傲气，袖间冒出白色纱袋牢牢绑的十根鸡腿。
陶嫣见了萧南夜，立即眼前一亮。
腰身袅袅，徐徐朝长公主和萧南夜先后行礼。
刚平身，又毫无错漏地朝江临月投来饱含恨意的视线。
“这么多年了，本宫听母后说，你府里照旧没个女主人。原先送去的表侄女你也看不上。”长公主顿了顿。
半晌，笑着一指陶嫣，道：“如今本宫就是替你相看来了。这陶家小姐，你看好欠好？”
陶嫣闻言，望着萧南夜的眼神瞬间变得怕羞带怯。
江临月正对着陶嫣，一切都看得清楚。不由得替萧南夜深吸了口气。
这女人，面孔变换得也太快了……
至今让人看了都觉有点恐怖。
萧南夜往退却了一步，这时候才露身世后的江临月来。
“陶家小姐如何，本王无从点评。倒是皇姐消息怕是有差，江侍妾目前就是本王府中的女主人。”
“什么？”长公主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也不怪她，连江临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时恍神，听岔了。
陶嫣站在原地，面上仍然维持着深情。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从适才以来她努力维持的平静情绪，这一刻在脸上突然化作了一张脆弱的面具。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已经不停地开始崩裂、瓦解……
女主人。
成王说的是，女主人。
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的脑海中重复回荡着这句话，徐徐地，已经感受自己听不太懂汉字了。
半晌，又听萧南夜重复道：“江侍妾就是本王府中的女主人。”陶嫣的理智才终于回笼。
“成王殿下，等、等，这不行能。”
长公主蹙眉，看向陶嫣。
难得一个冷静大气、身世又让她看得上眼的贵女，怎么说起话来声音都在发抖？
人是她带来的，如此体现反倒显得有些上不了台面。
“怎么不行能？”萧南夜不耐道。
“虽然不行能！唯有您未来的王妃才气称得上是王府女主人，区区一个侍妾，如何当得起这般称谓？”
过往种种在陶嫣脑海中浮现，她情不自禁又道：“殿下，这么多年来，您敢说您认真就没看过臣女一眼吗？”
长公主以为他们这是第一次见。
可陶嫣和萧南夜都心知肚明，他们第一次晤面，是在五年前的清明雨后。
那时候陶嫣抬起头，一眼望向萧南夜，就似乎已经历经了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