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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草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凄风冷雨送离魂(一)

云间草 白若遗 4818 2024-04-09 20:34:44

  连夜赶往丹阳机场后,何朵与付朗急遽离别。一个飞往千里之外的家乡,另一个独自驶回江临。

  披着凌晨第一缕阳光奔回老泉村,何朵默默走进那个熟悉但更破败的院子。照旧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村民,就连摆放在阴沉坑洼室内的薄皮棺材,以及旁边或坐或站的人们,都和八年前险些一模一样。只是八年前棺材里躺着的是奶奶,其时的爷爷还侧卧在旁边的炕上默默垂泪。如今躺在棺材里的,却是爷爷自己。

  “爷!”何朵用方言轻轻喊了一声,眼泪啪嗒嗒滚落而下。在旁守灵的母亲许娇兰和二婶三婶以及姑姑,随即高声哭嚎起来。

  “爸呀!我熄火的爸呀,你怎么就舍得下我们呀……”

  “爸呀!狠心的爸……”

  “爸!我遭罪的爸……”

  和八年前哭喊何老太太的哀词及语调险些无二,只是妈酿成了爸。

  何朵跪在地上,哭泣着插上三根清香,叩拜了三下,再捏了几张麻纸点着,放在火盆里。

  纸尽火灭,香烟缭绕,亲人痛逝,心如刀割。看着棺材前摆放的爷爷的遗照,明明有一肚子的话,却全然无法开口,只能任由眼泪默默流淌。

  “外头院里有起子(面条),你去挑(盛)一碗吃去。”许娇兰心疼女儿,率先停止了哭嚎,付托道。

  何朵应声出去用饭。虽然痛心爷爷,但她着实不喜欢村里这种哭丧的场景,便默默走出院外。

  “爸!”何朵看到父亲穿着厚重的孝服,正坐在院里临时搭起的桌子边吸烟,旁边另有几个闲聊的同村男人。

  “那儿有起子,去挑一碗吃。”何胜军眨了眨红肿的眼睛,手冲着旁边指了指。

  “嗯。你吃了吗?”何朵看着一下子苍老七八岁的父亲,轻声问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何朵发现每次回家的时候,父亲看上去都要比先前衰老许多。这种快速衰老的速度,让她心酸难受又无可奈何。

  “早吃啦!”何胜军微笑道。

  帮厨的一小我私家给何朵拿空碗挑了一碗面条,另一小我私家拎起勺子浇了一勺菜汤,面条便盛好了。何朵走到一个无人的桌边,支开一把椅子坐下来默默吃面。

  老泉村,或者说整个红西乡几十年来的不成文规则,就是只要村里有红白事,村民都市自发资助。男人会在院子里用泥土和砖块砌出一到两个灶坑,坑口里插进去柴火和煤炭,把大铁锅架在灶上烧水。女人则卖力洗菜做饭,以及饭后的碗筷涮洗。这类事情往往一忙就是好几天,直到宴席结束。资助的人们期间都在主人家用饭,只有睡觉时会回到自家。主人也不需要特别支付酬金,因为未来其他人家里有事的时候,主人也会同样前去资助。

  许娇兰按捺不住对女儿的牵挂,没过一会儿便走过来坐在边上嘘寒问暖。何家的老院常年无人居住,虽然这几日临时收拾了下,许多地方仍然经不起细看,否则会连饭也吃不下去,更别说其他没收拾的地方了。仅何朵用饭的桌子,上面都笼罩着几层厚重的污垢,旁边随处都是其他人吃剩的饭渣。

  “你把凳子换个地方,这块地方一歪一歪的都不平。”许娇兰指指何朵脚底下那坑洼不平的地面说道。

  “没事,不影响。”何朵吸溜一声,吃了一大口面条。说来也怪,明明看上去特别不洁净的饭食,吃到肚子里却抓心挠肺的香。

  “多吃点儿,一会让你二妈再给你盛一碗。”许娇兰说道。

  “不用,够啦!”

  “坐谁的车回来的?一晚上没睡吧?等会回家里先睡会觉再下来。你的孝衣在家里,给你放在柜子最上面了,下来时换上。冷吗?”许娇兰滔滔不停地说道。

  “行了妈,别费心我了。倒是你,注意着点,身体这么弱,别哭的太太过了。”何朵想起来奶奶去世时母亲哭晕的那一次。

  这时何平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过来,手里扛着两根木头,与何朵简朴打了个招呼,又急遽离去。作为家里的长孙,何平要继续劳动主力,自是要忙碌一些。

  “嫂子和小轩呢?”何朵问道。

  “还在城里,过几天再回来。”许娇兰说道。

  “爷爷没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干嘛不早点回来?”何朵气的声音都高了两拍。

  “憨憨,这么高声音干啥?生怕别人听不到?你能管得了人家?”许娇兰连忙喝止。

  “你就惯着吧!惯到后面这媳妇越发连做人的原理都不懂了。”何朵冷言讥笑道。

  “你这女子,越大越不懂事了!”许娇兰热脸贴女儿冷屁股,很是无趣,气呼呼地离开。

  何朵并不理会,饭后径自回抵家里。虽然很困,却哪里睡得着?急遽换好孝服后又赶了回来。尊长们陆续迎来送往,守灵的人时有时无,她便爽性蹲守在棺材旁边,默默陪着爷爷。

  “爷爷,过年时你还说我是家里最有前程的人呢。我说让你放心等着,等我赚到大钱了带你去江临玩……可你怎么就这么着急,不等等我啊!”

  “爷爷,每次我离开家时,你都市拉着我的手唠叨半天,甚至哭的老泪纵横。可是,为什么你到走的时候,都狠心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爷爷,你一辈子生在黄土,长在黄土,看遍人间冷暖,尝尽酸甜苦辣,却从没时机走出大山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爷爷,我爸的这几个兄弟姐妹里,你最不放心的就是他。可如今,我爸的生活都还没熬出头,你却走了。你怎么忍心?你不想等到你大儿子未来扬眉吐气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吗?”

  “爷爷,每次我回来都市给你带许多几何香烟。因为买其他的你都吃不了。你不是一直盼着我给你带香烟吗?你如今走了,以后还怎么尝到这些烟?”

  “爷爷,死对你来说,难不惆怅?可不行怕?委不委屈?孤不孤苦……”

  “爷爷,你不会痛苦的……你会很好,很平安……你也听获得我心里说的话……对吧爷爷?”

  用许娇兰的话说,所有人都相信何老爷子的去世是寿终正寝。但在何朵看来,无非是所有人都盼着爷爷早点归西,给自己找一个开脱的理由而已。因为至少从三年前开始,包罗母亲在内的所有媳妇们,都越来越频繁地在背后议论爷爷的不是,甚至不乏劈面给脸色的。媳妇们统一的口径都是“老头子不懂事,不体谅她们,总是惹事犯错误。为了讨好她们,劈面说她们好话,指派其他媳妇不是,事后又在其他媳妇面前做同样的事情”。

  虽然何朵每次听到后都市实时制止母亲,明确指出母亲心态的错误之处,引导她正向理解老人家想被认可和被接纳的迫切心理。无奈许娇兰每次都只是就地觉得有理,事后又被现实生活和投合妯娌们的心态给拉回去。再往后甚至当着何朵等小辈们的面咒骂爷爷,恨不得他早日撒手咽气。

  “你记着,这些难听的话你当着我的面说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当着我嫂子的面说!你现在什么事都还没有呢,她都懒得跟你搭把手做饭做家务,还随处找你不是、跟你闹别扭。等你以后老了走不动了,人家一定会拿你今天这么说我爷爷的话送给你,用比你今天对我爷爷差十倍百倍的态度看待你,你信不信?”

  “养不养我,是我和她的事,不用你管。”

  “哼,我不管!这话你记着,你看你以后要不要我管!未来在床前端屎端尿的,只有我,你儿子儿媳才不会!”

  “不用你!我才不用你!”

  何朵多次和母亲理论无果。究竟服侍老人的不是自己,就像当初养那几只猫的也不是自己一样。在劝导母亲心态平和地赡养老人这件事情上,自己到底是没有话语权。用母亲的话说:站着说话不腰疼。

  何老爷子的葬礼定在五日之后。凭据习俗,下葬前的头一天,棺材要移到户外,于是何朵和其他堂弟堂妹们便随着灵位挪到了老泉村的麦场里。前三天的时间里,何朵每日都市拿着一小本《金刚经》,在何老爷子棺材前念诵一遍,到了晚上便回家睡觉,灵前由叔叔和堂兄弟们守着。第四天,孝子孝孙们就要彻夜守灵,因为这是和逝者在一起的最后一晚。

  几天的闲聊下来,何朵确认自己猜的没错,爷爷终究是不舍得离开各人。

  虽然已经年过九旬,但精气神向来不错的爷爷,终日活在子孙们的诉苦和无视中,终日被种种白眼体现为什么不早死,内心自然是很是敏感和脆弱的。到最后即便不想死,可身体一旦有点差错,也会泛起强大的心理体现,体现自己最好早点离开。

  儿子女儿们基础就没计划再花钱给他治病,而老人一旦感受自己被放弃,在身体不受支配的情况下,一旦心如死灰,也就只有等死。

  连续几天都晴好的天气,临近下葬的头一天却突然大雨瓢泼起来。天气预报说的只有多云,雨却不期而至没完没了,以至于即便搭了雨棚,灵前依然免不了湿漉酷寒。

  羽士团(丧礼上的乐手)在下葬的前一天下午抵达,共有七小我私家,划分卖力唢呐、笙、埙、钹、排箫、二胡,以及唱歌(吊孝)杂耍。之所以叫羽士团,并不是因为这些人都是道家身世,而是因为他们全都身披道服,而这道服,只有农村的丧礼上才会泛起。

  中国古老的传统民乐,历经千年,虽然已经无法进入公共音乐行列,却不会彻底湮灭在时代的车轮中。因为这些音乐的灵魂,始终和国人的情怀与传承纠缠在一起。唢呐声一出,音乐齐刷刷奏响的时刻,即便绝不相干的人,都市一霎那心灵一颤,情感细腻者更是瞬间鼻子一酸、涕泪横流。

  乐手们吹奏的曲子多为村里人耳熟能详的老歌,如《黄土高坡》《九月九的酒》《走四方》《大花轿》等。明明是很豪爽热烈的农村音乐,曲调是那种响彻云霄的大起大落,明明吹奏的人前仰后合张力十足,吹出来的乐声却能直击人心最脆弱的地方,令听者肝肠寸断。

  无论何种意气风发、高亢激扬的音乐,在唢呐的渲染下都市酿成撕心裂肺的哀乐。更别说羽士们那些丧礼专用的哀乐,如《大出殡》《别亦难》《十二月哭灵》等了。

  乐队休息的历程中,为了迎合观众需求,杂耍人员会玩起翻跟头、踩单轮等杂技。围观的人群大过眼瘾,掌声喝彩声雷动,气氛也会渲染到极点。在宁水的农村,凌驾七十岁的老人去世都算喜丧。人们认为葬礼越是热闹快乐,逝者越会开心满意。

  事实上逝者已去,一切种种烟消云散,无非都是在世之人心里的寄托而已。

  连续念了三天《金刚经》,何朵亦觉不够,第四天一股脑连念了七遍,嗓子几近废裂。以至于当天晚上孝子孝孙行祭拜大礼的时候,她连“爷爷”都叫不出来。

  农村的葬礼考究许多,亲人去世时的第一天,孝子孝孙们要披着孝服拖着柳木杖哭喊着从家里走到村前的庙上,再默默返回。去的路上孝子孝孙卖力哭喊,资助的村民卖力沿路用铲子投放蘸了汽油的玉米穰。这个环节叫做送灯。

  送灯的路上,孝子孝孙必须哭的呼天抢地,哭的越厉害人们越会夸赞其懂事有爱。回来途中则必须平静,因此无论去时人们哭的如何,回来路上都市各自闲聊,甚至打趣挖苦。

  在宁水,人死后要送三次灯,第一次是去世当天,叫“咽气灯”。第二次是去世第三天的时候,叫“报名灯”,意思是向阴使报道。第三次则是下葬前一晚,叫“引路灯”,寓意为逝者照亮去往阴间的路。从去世到下葬,有的人家是三天,有的人家是五天,有的则是七天,具体由看日子的风水先生掐定。

  “开始祭了哦!孝子孝孙们赶忙着!”主事人冲何家的子孙亲眷们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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