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瓦碎
“啧,”一旁的王关眼神漠然,忽而封剑回鞘,凉嗤道:“周将军真是好桃花,王某感动得很。”
说罢转身,只轻轻抬了抬手指,干等许久的杀手立刻会意。
刀鞘碰击,声声如铁。
霎时间腾腾而去,直击树干前的两人。
周衍感应内脏剧痛不停,似乎被千万手脚撕扯,只有背靠树根强打精神,模糊间听得打架重重,想要掀开眼,却连咬住舌尖的力气也没有……
意识逐渐朦胧,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感身子一轻,耳闻一声长啸,接着即是无边无尽的阵痛。
——山停一剑刺进马身,赤马踢蹄痛啸,绝尘而去。
桃花笑面远,天地又喧嚣。
他望着伏在马背的人,轻轻一笑,不知说了声什么。
……
“给我追!”王关暴怒。
又听一声巨响,山停在空中挺旋半周,被恶狠狠地掼在地上,筋骨俱裂。
他已无血可呕,只扯着唇角慢慢蠕动,血迹蜿蜒……郁郁葱葱的小道,却似钻进了一条血色巨蟒,要吞了王关的腿脚。
眼见赤马远去,黑压压的一群被抛开,王关眼里杀气迸裂,狠辣地去踹脚下死缠的人。
那一双血手却有如铁铐,推踢不落。
他狠啐一口!挥了剑就想往马背上的人镖去,这一力道蓄得决然,十成十的弹无虚发!
不意利剑还未脱手,他顿感脚下一晃,有道黑影蓦地立起。
那剑,便直挺挺地刺入几片烂肉……
山停露出排排血牙,气若游丝道:“我、我是,铜墙铁壁……我,刀枪、刀枪不入……”
“*!”王关痛骂,立刻凶相毕露,狞恶地将手中剑全力推进……
“喀拉”一声裂响,隐约可见皮肉下的心脏被搅碎。
他狰然抽回剑,再加狠厉一脚,啐道:“狗杂种!”
——砰!
铜墙瓦碎,铁壁坍塌,杏花林里再无明媚……
山停仰面倒下,五感渐失,知觉却在弥留挣扎,盼着再贪一些,再感受一回大地的温凉。
……原来,孟夏夜里的大地,也似隆冬腊月那般,冷得彻骨。
他知足地合上眼,最后又想起了那个冬月……
“——狗杂种!”
“狗杂种!”
“给我打!打死他!”
……七八拳脚犷悍砸落,宛如那年邺京城里的大雪,密密麻麻地扎刺皮肉。
他不怕冷,也不喊痛,只拼了命地蜷成一团,蜷得紧紧的……衣服穿得少,手脚一伸,那半个馒头就藏不住了。
不知这么躺了多久,依稀听得人群中颤巍巍一声:“……不、不会没气儿了吧?”
男孩心里一松,连头发也不敢动,终于,脚步声急乱,急遽远去。
飘雪落在滚烫的血泪上,很快便化了。
他慢慢爬坐起,掏出那半个馒头,却只咬了小小的一口……
硬邦邦的,比牙齿还要硬。
一口一口,咬到双眼模糊、咬到雪势逐渐变小……
突然,一双金丝绣边的鞋尖泛起在身前……
他眼前一亮,怔怔看了很久,直到闻见一股肉香,才猛地抬起头,饿狼一般摩拳擦掌。
可是眼前这小我私家太洁净了……男孩怕弄脏他的衣服。
僵持久久,烤肉又向前推了几分:“你不吃吗?”
他惊喜一跳:“可、可以吗?”
清澈的笑声扑哧响起:“嗯。”
话音刚落,脏兮兮的小手立即扒了肉来。
正在狼吞虎咽之际,忽感肩上一暖——厚重的大氅软软搭在他肩上。
男孩有些手足无措,愣愣盯着那道洁净的背影,阴差阳错地喊:“——哥、哥哥!”
那人回过头,似乎僵了一下。
他立刻跑上前,满嘴油渍地咧嘴,支支吾吾道:“多、多谢你,衣服,你拿回……我,我不……”
又听一声笑,这次竟带了几分威严:“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顿了顿,马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果真,下一刻便又见对方的背影。
男孩犹豫一会儿,决定追上去……那件衣服很重,他要还。
他们走过长桥,走过庙宇,再从城东走到城西,走到天黑……
他默默随着,心里在想:这个哥哥也没有家。
于是将他的金丝鞋尖忘了,将肩上的大氅也忘了,肚子里消化光的烤肉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同病相怜,他慰藉道:“其实,没有怙恃,也没什么的。”
对方似乎有些惊怕,但立刻笑了笑,道:“我有怙恃。”
他疑惑:“那你怎么不回家?”
“我家关门了,进不去。”
他追问:“关门了?”
“……”
男孩没等到回覆,歪头看看他,又问:“那你有名字吗?”
“萧其。”
……萧是国姓。
奈何男孩满心满眼都是惆怅,一丝也没有想到。他只是轻轻颔首,哦了一声。
半大的萧其看穿他的心思,老成地叹叹气道:“如果我回去后另有命活,也给你一个家,叫我母……”他一个妃字顶在舌尖,赶忙改口:“我娘取名儿好听,有时机,叫她给你取。”
闻言,男孩垂下头,也不知有没有认真。
但当晚却真的笑醒了……天寒地冻的,他一双明净的黑眼睛里,竟燃起火焰,连缩在墙角的人也被热醒。
萧其懵懂睁开眼,蓦地看见一个放大的脑袋,立刻便弹开,后怕道:“你干什么?”
他只摇头,咯咯地笑……
冬风甚嚣,呼哧呼哧地灌到桥洞底下,那簇黑眼珠上的小火却像长了焰心,经久不灭。
——堪忧。萧其心道。
又摇摇头,任他傻笑。接着长长打了个呵欠准备再睡,不意眼一闭却突然听见呐喊:“——殿下!”
雪虐风饕……遥遥可见一人一马,逆着风雪疾行而来。
“山行!?”
萧其立即跑上前,还不待人下马就问:“你怎么出来了?”
“殿下,可、可算找到您了!您没事,太,太好了……”山行喘匀了气,又接着说:“娘娘也在找您,请随属下……”
“什么!”萧其一颤,打断道:“母妃怎么能出宫?”
“娘娘在宫禁后才知道,您被人带出宫后一直没回来。情急之下便……拿了林统领的腰牌。”
“你、你说什么?”萧其向后趔趄,似乎听见天塌了一般,难以置信地摇头:“不,不会。禁卫军和后宫妃子怎么能有瓜葛?母妃不会这么糊涂。”
山行忙示意他上马,快速道:“殿下先别慌,当务之急,是赶忙进宫,趁在事发前送娘娘回去。”
萧其愣愣颔首,若有所思地抬步。他触到马镫后才回过神,又看向桥洞下呆若木鸡的人,轻声道:“山行,让他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