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秋之后,便已是冬。
书院下起了素白的雪,下的热烈。
后山上,梅花林里,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漫步梅花林。
一点红梅花枝俏,皑皑白雪,才子美人笑。
白羊儿第一次见到这纯白无暇的寒酥,披着厚重的衣服,在梅花丛中笑。
《本经阴符》已被扶风读至泰半,他也从中获益匪浅,心中叹息,鬼谷先生真乃神人也。
离家已一载有余,扶风对于那个家照旧挺想念的。
他想念那个带给他温情与眷注的家,想念那唠叨的自制父亲,以及对自己极好的祖父魏冉。
看着在雪中嬉笑的白羊儿,扶风微微一笑,稍加思索,捏了个雪团打了已往。
从房间出来的墨轩顶着彻夜未眠的眸子,激动地想像扶风展示最新结果。
却是看到两人在嬉闹,原地看了片刻,照旧觉得不打扰为好。
正当他转身之际,一个雪球飞了过来砸向他的后背,即将命中之际,却被趴在他肩膀上的机关犬一口咬碎。
墨轩转头,却被另一个机关犬不及反映的雪团正中。
扶风也不说话,带着笑意看着他,像是在邀请他一起加入雪仗。
白羊儿可不管这些,小跑已往拉住墨轩袖子就往下拽,还顺手把机关犬给抱走了。
就这样,三人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冬晨。
午间,茅屋外依然大雪漫漫,没有停的架势,刚休憩好的扶风坐到床边,就着温暖的火炉继续念书。
可是看了一会,他并不能完全投入其中,心烦意乱,心口有些沉痛。
似是有事发生。
关外稀疏的野店旁,一匹白马疾驰而过,踏起雪泥扬长而去。
马背上是一名白衣胜雪,外傅之年的孩童,腰间却挂了一把配剑。
他的眉眼,与扶风有几番相似,却越发凌厉,像快意江湖的剑客。
…………
白马停在了湖畔,湖面还未结冰,白衣孩童下马,跳上竹筏,撑着竹篙,往寒山书院而去。
孩童虽然年幼,即将却很惊人,竹篙一撑,竹筏便向前移动数尺。
湖边鸬鹚偏着头,看着这年纪不大的幼稚小童登上石阶,朝寒山书院飞驰而去。
“我哥在哪?!”
还未进院门,魏子期的声音以至。
由于尚且年幼,他脸上还挂着婴儿肥,可爱又悦目。
回应他的,只有呼呼大作的风雪。
他抖落身上厚厚的雪,见院中无人,便朝衡宇走去。
书房四下无人,课堂四下无人,他又将目光看向一旁尚有余热的火炉,寻着细微人声冲门而入。
寥寥几位还未上床的书生,围坐在小火炉旁,面面相觑,审察着这不识礼数的孩童。
天寒白屋贫,许多人皆不耐寒,早早入睡。
独留几位还算刻苦的年轻人在苦读。
士以成即是其中之一。
“左右所为何事而来?”士以成审察着这个眉眼与扶风几分相似,却又鸠拙可爱的小子。
“我找我哥,他在哪?”魏子期一脸焦急,显然看不上这群念书人。
“你哥何人?”一旁瘦猴问道。
魏子期看了一眼瘦猴,心想这人长得好生奇怪,但照旧回覆道:
“扶风,魏冉之孙。”
他话音刚落,衡宇内陷入短暂死寂。
这小孩居然是扶风令郎之弟,果真英雄出少年也。
听闻是扶风之弟,众人对他先前无礼推门行为给予极大的宽恕。
瘦猴更是躬身谄媚道,弯下腰与子期目光平齐,柔声说道:
“扶风令郎位于后山,今后路上。”瘦猴抬手指了指后山的路。
于是,子期一个抬步冲了出去,朝着瘦猴所指方位迅速爬山。
山顶上,三人坐于凉亭间,白羊儿温酒,扶墨二人对弈。
端起美人温好的陈酿,扶风仰头一饮而尽,眉间紧锁,心事重重。
两人也欠好出言慰藉,他们了解扶风,他发生什么事都需要自己走出来。
扶风欲饮第二杯,却看到路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把酒杯一放,起身冉已往将子期拉入亭中。
“子期,你怎么来了?”扶风说着,用手将弟弟身上的雪拍落。
看着眼前许久不见的年老,子期终不似在外那般桀骜,扑在扶风怀里哽咽道:
“祖父病重,家里……不允许见告与你,我偷偷骑着踏雪跑出来的。”
踏雪就是先前他所骑白马,日行千里,汗如鲜血。
“什么……?!”
扶风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些极重。
他记得,史书上纪录魏冉因“身折势夺而以忧死”卒于陶邑。
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扶风却觉得史书纪录不实,那位老人整日精神气足,何须至此?
“我且同你一同回去,子期,待我片刻。”
言罢,扶风迅速起身,收拾工具去了。
少年看着留在亭里的两人,温驯之色已然消失,一脸漠然看着两人。
白羊儿见状,起身逗弄扶风弟弟,
“小家伙,才这么长时间就把本女人给忘了吗?也不喊声姐姐。”
子期冷哼一声,把头偏向一边,但耳根子红的出奇,也不知是大雪冻的照旧羞的。
墨轩则端端看着,没有说些什么。
片刻,扶风收拾好肩负,出了茅屋。
“此去需一些时日了,等我便罢。”
说完拉着弟弟,朝山下跑去。
白羊儿纠结了一会,还想交接些什么,兄弟两人早已遁入雪中,不见踪影。
…………
由于两人骑行的缘故。加之风雪愈发猛烈,行至天黑,两人找了家野店住下。
郊外的野店烟火清凉,两位年轻客人难以入眠。
冷气钻入衣袖之间,扶风紧了紧棉被,听着外面的风雪声,想到楼下的踏雪,一路未曾好生歇歇,叹了一声,闭上眼睛期待破晓。
天色已亮,简朴在店家吃了些饭食,两人一马继续出发。
辰时,镶侯府外一人一马站定,扶风和子期两兄弟终是赶了回来。
子期上前前去敲门,并无仆役应答,半天无人回应。
扶风皱了皱眉,想到了某种可能,于是他便拉着子期,让他往自己屋子旁的狗洞钻进去,打开了房门。
两人进入府中,正堂,侧室皆无一人,扶风扫了一眼,拉着弟弟往祖父内室奔去。
未及内室,便已听闻无数悲恸的哭声。
扶风就这样呆呆站着,嘴里喃喃说道:
“照旧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吗?”
他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没有体会抵家人带来的温情,有的只是摸爬滚打许久,人情世故。
来这之后,过往历历在目,魏冉音容,一如昨天。
可是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你这老头,不是说叫我去两年,怎么我出去了你就走了?
公元前264年,先秦丞相魏冉,病薨于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