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书房里,只听得余绾咬曲奇的声音。
段晏安目光一直放在那双金眸上。
“所以,你其实并不清楚我们长什么样?”他的语气显得些许无奈。
余绾应声颔首,又立刻摇头。
“摇头和颔首是表达不了自己的,要说出来才行。”他侧过身面向她,手像往常一样放置于其头上,轻轻拍着,“你可以说出来吗?”
余绾在那隐秘的院落里,待了十三年,照顾她的秋妈是一个缄默沉静寡言的人,只有在听她念书的时候,余绾才气听到她讲许多话。久而久之,余绾说话的时候就越来越少,她只需颔首和摇头,便完成了两人的相处。
她知道该怎么说,但要说完整的句子,她就会语无伦次。
“我……”她努力组织着语序,“看得见……你。”
段晏安轻拍着的手忽而凝滞,那带着一点点低哑而宁静的声音,让心底油然生起莫名的欣喜。
“这就对了,以后要说出来,不能再摇头和颔首,好欠好?”他俯下身进入她的视野,轻声嘱咐。
余绾看着眼前清晰的人,那琥珀般的金眸便盛满了笑意,下意识所在头应答。
“刚说完,就忘了?”他也随其笑着,伸手轻弹她的脑门,“要说’好’。”
“好。”余绾学着他回覆。
他眼底的笑意尤深,见人端来了冒着热气的馄饨,便收起她手里的曲奇。
“这个就放在这里,明天再吃,现在去吃点儿热的。”
余绾应声而去,灵巧地坐到桌前,跃跃欲试的小目光望着升起的热气。
段晏安又坐回了书桌前,垂眸掩下眼中的笑意,掀开了肮亓文件。
往日清冷的书房,似乎被填补了空落的地方。
随着段晏安的日子,给她一种又回到那座小院的感受,没有慌忙,一天似乎长得过不完。
以前,她坐在树荫下,看秋妈种菜种花,都能看一天。有时候,秋妈得空,还会给她念书、讲故事。
现在,她也会喜欢看院里忙碌的人,来来往往的人影,就像是在演绎藏于纱布后的一场戏,她乐此不疲地看着这些模糊的人影,听他们的闲谈、倾诉和诉苦。
突然,两个仆人搬进来一幅装裱的长画卷。
“先放在儿,等少帅回来再挂。”管家在门外付托道。
余绾的注意力瞬时被画吸引去。
那是一幅水墨山水画,层峦叠嶂的山峰掩在云雾里,群山之间,一条平静的长河蜿蜒前行,河中行舟,划破了似铜镜的河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山间航行的大雁,有几只已经飞进了云雾中。
那宽阔众多的视角,攻击着她局限的视野。她第一次知道,在她看不到的模糊之外,原是这样的浩然壮阔。
余绾蹲在画前,手指放在上面的诗,一字一字地认。
“浮云……不共此山齐……山霭苍苍望转迷。”宁静的声音不自觉地念着上面的诗,可念到下一句时,她便卡住了。
“是……晓月暂飞高树里,秋河隔在数峰西。”
段晏安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
“原来,绾绾是会识字的。”林时深也站到了她身边,语气里满是惊喜,随之又看向段晏安,“这画,是徐天成给你送的?”
余绾站起身,抓住了他的手。
段晏安将人牵着,走回沙发上,安然坐下,目光仍扫视着那幅画。
“应该是他。”
林时深更是疑惑了:“他送这么珍贵的画,是几个意思呢?他和方仕霖的关系,是已经到这种田地了,竟然果真挑衅?”
“那就平静地做个看众,得不得渔利倒无所谓,看场鹬蚌相争,也不错。”他转而望向顾之,“让人把画搬去绾绾的房间,不用挂,放在她够得着的地方就行。”
余绾看了看画,又转头看向他。
“会识字,那会写吗?”
他的语气突然转化为了温和。自他知道,她只有一尺的视野后,他与她讲话时,总会泛起在她的视线里。
如果那金色琥珀里的笑意,是有形状的,那一定是穿透深林的一道道光束。
“不是……”余绾回覆他的同时,还摇了摇头。
段晏安无奈笑道:“是’不会’。”
“绾绾竟然愿意说话了!”林时深突然坐正了身子,“可以多说点儿,等一下我问个问题……谁教你识的字?”
她抿紧了嘴,似乎在准备着。
“秋妈会识字……”她停了片刻,又进行了增补,“会念……许多书。”
林时深马上笑得一脸老父亲的欣慰。
“我觉得,照旧让她随着你吧!”他语气里的激动似要压不住了,“小姑太忙了,而且她铁定只会把她妆扮得个洋娃娃一样做海报,哪有时间陪她,教她些有用的工具?”
段晏安没有拒绝,只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时深。
“你看,绾绾平静灵巧,而且她似乎也喜欢随着你,再说,你这官宅这么大,又不差她一个小女人的吃住!”林时深劝着劝着,便开始打行侠仗义,“你之前还说认人家为闺女,这会儿你就差异意了?白捡个这么漂亮的闺女……”
感受到段晏安徐徐转冷的目光,林时深立即收住了满腔的“义愤填膺”。
“你卖力去说服乔姨。”他冷声提醒他。
“那没问题,如果她需要绾绾做海报,大不了我接她去,横竖我事儿也不多。”
林时深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好。”
等他挪回了视线,余绾却还望着他。
“不兴奋?”段晏安的语气转变极快。
那惊愣的金眸,慢慢被喜悦填满。她像以前对秋妈那般,上前抱住他,双手交叠放在了其颈后,毛茸茸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段晏安轻愣,原放在她头上的手凝滞于半空中,一时不知作何反映。
“看吧,她果真是喜欢随着你的。”林时深却是一副果不其然的模样。
他侧目而视,微凉的青发蹭到了其下额,定在半空中的手也徐徐放到了其背上,轻轻拍着。
在以前,最开心的时候,她便会这样抱着秋妈,而秋妈也会把这只小人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