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整整三日,这方山洼的边角处,大僧人盘腿而坐,闭目参禅,一动不动。
灰尘和雨露皆无法沾他身,说不出的神异。
饶是如此,李小妹也挺可怜大僧人,每日烤完肉后,肯定要留下一些,想等着大僧人参悟完后吃,可是大僧人就是不睁眼,也丝毫没有要睁眼的迹象。
李小妹就很疑惑啊,这大僧人莫不是真成了神仙,还能一直枯坐下去,不吃不喝?
温婉少女很担忧大僧人就这样坐化了。有些埋怨年老,也不知道讲了一堆啥,横竖她是完全没有听懂。
日头当空,看见年老收拳向木棚走来,李小妹一边去寻苏隐水留下的那个能装十斤水的碧玉小葫芦,一边噘嘴问道:“年老,你到底和大师说的一些什么糊涂话,让他坐这么久?”
李晏清哑然失笑,用心念回道:“怎么能是糊涂话呢,都是好话,大师有所顿悟而已,你就甭瞎费心了,以大师的修为,我料想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都是轻易。”
李小妹咂舌,又问道:“顿悟个啥?年老你知道大师在想啥吗?”
李晏清扭头望向大僧人的偏向,似乎感受大僧人的面孔越发慈眉善目了,少年抹了把汗后,笑着说道:“一些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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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晚,随着一声佛号响起,本初大僧人终于睁开眼睛。
说来也巧,木棚外烤肉正香,滋滋冒油,金黄诱人。是一头独角鹿,滋味比起野山羊只好不坏。
李晏清分享鹿肉,邀请大僧人入木棚就坐,二人手中各有吃食,与那晚一般,相对而坐。
李晏清笑道:“大师找到自己的禅了?”
本初大僧人由衷道:“还要多谢小施主,小施主不光有颗七窍玲珑心,心地更是明媚如春景,让贫僧很是钦佩。”
李晏清忙道不敢,“大师严重了,其实我也就是瞎猜,主要大师说的详细,小子听说过一句话叫旁观者清政府者迷,结合大师的修行问题,以及令师的做法,小子这才敢斗胆推测一二。”
本初大僧人会意一笑,“小施主谦虚了,贫僧这个烦恼,如今想来,做不到心思澄澈且有大善,确实容易钻牛角尖。小施主若是入我空门,与我那小师弟怕是能成为此代空门双绝,成就一段韵事。”
李晏清尬笑挠头,做僧人,这辈子都没有想过。
少年搭话道:“大师的小师弟,就是那日说的那个佛武双修的人?”
本初大僧人点颔首道:“正是,我这小师弟虽然看着有些木讷,实则大智若愚,慧根奇佳,佛武双修,游刃有余,我师父亦是喜欢得紧,视为心头宝,西域空门曾有一位‘无上士’亲临小梵山,想带我小师弟去西域万佛窟参佛,开出极为丰沃的条件,结果被我师父一脚踹下山去。”
本初大僧人说到此处,不由轻笑,脸上有着一抹美好。
李晏清心想大僧人应该重新找到了一个家,若非如此,恐怕无论如何,他心头的那个禅都是悟不透的。
少年疑惑道:“无上士?”
本初大僧人解释道:“是我空门二品的称谓。”
李晏清惊悚。
旁边的李二更是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
李小妹懵懵懂懂用心念说道:“大师的师父好生厉害。”
空门二品,无上士。这照旧李家兄妹知道的第一条修行体系中,上三品里头的称谓。
然而就是这样一尊大菩萨,本初大僧人的师父却能一脚踹下山,那他师父该是什么修为?
直到现在,李晏清才算真正明白小梵山这个其实他也不知道在哪里,长什么模样的释教宗门的秘闻。
早前本初大僧人还说,他们所属的一禅寺,仅仅是小梵山上众多派系中的一支。
深不行测啊!
李晏清态度谦卑道:“大师照旧不要拿我和贵师弟相提并论了,小子实在惊骇。”
本初大僧人浅笑道:“小施主相信贫僧即是,他日你二人若是有缘相遇,肯定性情相投。”
顿了顿,本初大僧人望向夜空中的一处方位,道:“小师弟自幼生活在山上,若无意外,哪怕师父再不想,近些年也该放他下山入这红尘走一遭了。”
本初大僧人再次看向少年,说道:“我这小师弟,暂时没有法号,名字叫太史经龙。”
李晏清在心头默默记下这个很有几分霸气的名字。
倒也有几分期盼和他邂逅。
夜色中,木棚下,一个五品修为、行了八万里山河的大僧人,一个踏入修行世界不足三个月、这辈子还未离开小城,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的少年,共食野味,相聊甚欢。
不外再好的时光,终有散去的时候。
临近二更天,本初大僧人准备告辞,几多显得有些欠美意思,又是受人家恩惠,又是吃人家的野味,想着留下点什么吧,可他此番下山是为苦行,除去手中这根六百斤禅杖外,身上再无他物。
所幸少年基础没想过这些,笑着说道:“大师既然已经找到自己的禅,想必修为很快就会突飞猛进,小子先在这里祝贺了。”
本初大僧人同样笑道:“倒也没那么简朴,贫僧愚钝,并未完全悟透,或者说还做不到完全化解,尚需要一段时日。不外正如小施主所言,贫僧已经找到偏向,不再困惑,这对于贫僧来说,比什么都好。小施主,他日若是得闲,可以来小梵山做客,贫僧此番回山,应该不会再下来了。”
李晏清说了声好后,眼前一花,再定眼望去,已经不见大僧人的身影。
“小施主,贫僧替你掌一盏灯吧。”
夜风中传来声音。
李晏清正疑惑时,本初大僧人刚刚所坐的石头,倏然明亮起来,莹莹发光,却不耀眼。
在这荒山夜色下,认真犹如一盏灯火。
荧光淡淡,尽透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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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日。
仍然是夜晚。
夜色深沉,已是凌晨时分。
木棚里,茅草铺就的地上,李小妹正在酣睡,李晏清盘腿坐在一旁,以打坐取代睡觉,意识休眠,五感外放,这是修行者独占的休息方式。
利益不言而喻,能时刻注意周遭消息,制止遭遇危险。
毛病的话就是不如真正的睡觉,起码李晏清和李二现阶段还做不到一样。同样的原理,也肯定不如清醒状态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更能防范危险。
主要李晏清担忧二弟又坐在月下妙想天开,神游天外,他老爱干这种事情,多重保险。
这段时日都是兄弟二人轮流守夜,小妹的话究竟没有修为在身,感知力差不说,夜晚让她守夜,她也会畏惧。
兄长照顾妹妹,理所虽然,从小到大,一向如此。
李二坐在已经熄灭的火塘旁边,抬头望着头顶似乎染了抹红霞的月亮,怔怔入迷,阴柔少年心头想起一小我私家,想起一张明媚俏丽的脸蛋。
修行之后看过许多书,明悟了不少原理。
阴柔少年才真正明白为何相思最苦,明白了娘亲西厢房床头上刻下的那句“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娘亲当年亦是如此忖量父亲啊。
真的很痛。
越是这般想着,阴柔少年双拳紧握,越发坚定了努力修行的决心,希望能早日去往北境,带回父亲骨骸,与娘亲合葬在一起。
阴柔少年蓦然自嘲一笑,想着自己哪怕有天死了,注定也无法与她合葬呀。
什么俗世规则且不提,他哪有尸身可葬?
阴柔少年怒视苍穹,杀气凛然。
倘若这天上真有仙人,世间一切都归仙人管,修行一途又真能修成神仙,有朝一日他倒是想杀上去问问,既然让他降生,又为何不给他肉身?
正在李二思绪杂乱时,前方幽暗山林一侧,一团黑影从茂密草丛中浮现。
黑影头颅上,四只唯有眼白没有瞳仁的眼睛,死死盯着山壁下方的那间木棚。
凝视一阵儿后,黑影再次隐没。
也不知已往多久,木棚下,打坐休眠的李晏清蓦地察觉到危机,双眼霍然睁开,少年第一时间提起小妹,甩向棚外,大喝一声道:“二弟!”
李二同样已然警觉,一把接住惊恐不已的李小妹。
有某种工具从山壁上方跃下,虽然没有肉身的李小妹哪怕待在木棚下,也不会被砸到,但是有些行为李晏清早已形成习惯,小妹就算不会被砸到,也会被吓到。
李晏清也因此失去逃离木棚的时机,少年爽性不再避让,冲天而起,一拳轰出。
砰!
木棚炸裂,碎屑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