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棋局
时值六月，同州依旧没有沈序淮的消息传回，就连孙复知也暂时失了下落。
苏誉明担忧儿子的安危，又或说是怕他不愿回来，便亲自带着人出京接应他。
队伍声势赫赫往城外去，消息闹得很大，太后听闻时，险些又气晕已往，抓着床沿恶狠狠道：“他接回了慕小小不够，还想把儿子也接回去？只要哀家还在世一天，燕家人便休想进苏家祠堂！”
傅修昀劝道：“母后，您与燕家的那些恩怨也该放下了，苏家没有嫡子，您难道要看着苏家的香火就这么断了吗？”
话虽如此，但太后仍执迷不悟：“与其将苏家交给燕红锦的儿子，不如就此了断去！”
见她这般，傅修昀也不知该如何劝，付托底下人好生照料着，便离开了延福宫。
苏誉明和太后的关系本就因为慕小小变得疏远了，如今又为了孙复知闹成这样，傅修昀夹在中间，亦是难做，也不想再去管这些，只询问了孙复知的下落。
李总管如实答道：“回陛下，据底下来报，孙太医两日前便离开了汝州，想来此时应该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傅修昀按了按眉心，再无多言。
李总管察言观色，轻声询问道：“陛下可是又头疼了？是否要服一颗金髓丸？”
“嗯，先回去再说吧。”
他头疼的症状愈发频繁了，总觉心神不宁，易焦易燥，幸亏姚兴正制了金髓丸，每次服下一颗便觉神清气爽，再无头疼之兆。
不外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也终有毛病，长此以往，精气便会慢慢枯竭，只是那时一切都晚了。
......
自胡静姝离世后，蔡文滨鲜少留在家中，他不想睹物思人，也不愿与那些人虚与委蛇。
蔡琂知他心存郁结，劝过几回，让他多顾及着孩子。他每次应得倒是痛快，可事后照旧老样子，久而久之，蔡琂也不再劝了。
但这几日，蔡文滨却一改往常，处置惩罚完公务便回家陪着孩子，偶然还会去松鹤堂与蔡沅下棋。
蔡馥雅的事虽然让祖孙俩生了隔膜，但蔡文滨究竟是蔡家孙辈中最精彩的孩子，见他能放下心结，蔡沅很是欣慰。
“你父亲性情憨厚，为官缺了锐气，你的性子虽与你父亲相像，却多了一分机敏。祖父知道阿雅和孙媳妇的事对你的攻击很大，但你是蔡家众多子弟中最优秀的，祖父不希望你就此颓废下去。”
蔡文滨垂眸应道：“多谢祖父教诲，孙儿谨记在心。”
“嗯，”蔡沅满意地拂着长须，“近来朝中局势多变，你在大理寺倒是不必费心太多，往后有何事，只管来与我说即是。”
蔡文滨心中冷嗤，若是从前，他定会信了这番话，但现在纷歧样了，这个家里，没有一小我私家是值得信任的。
凌清晏最初告诉他那些事时，他不信，心中还存了一丝希望，可事实总是残忍的。
他所尊敬的祖父，为一己私利逼得小姑姑自缢，还给母亲下毒。偏生如此还不够，为了将阿雅送进宫，甚至不惜杀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祖母......陪了他一辈子，从布衣到官绅，一路艰辛，他竟也下得了手？！
蔡文滨无法想象，这等泯灭人性的事会是他的祖父能做出来的。
他们虽以祖孙相称，但蔡文滨明白，所有人都不外只是他的棋子而已。有利用之处，便留其性命；若试图反抗，便杀之。
这不是他影象里慈祥的祖父，而是唯利是图的凶手。
黄昏仍留有一丝夏日的余热，蔡文滨却重新凉到了脚，一时失神落错一子，败局已定。
蔡沅注意到他神色差池，并未过问，只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松鹤堂里徐徐平静下来，浓黑的夜被阻遏于门外，蔡沅凝目看着已呈落败之势的棋局，缄默沉静良久，直到那抹黑影从灯火走来，才拉回了他的思绪。
黑袍人扫了一眼棋盘，冷声道：“两月之期已到，你的允许何时兑现？”
蔡沅拨弄着棋子，眉头微拧：“你若想走，现在便可以离开。”
听到这个回覆，黑袍人突然怒了，不由得拔高了声音：“现在？！你计划就这样让我离开吗？别忘了，当初若不是你——”
“我自然会派人送你回去，”蔡沅打断了他，又着重强调了一遍，“送你回北狄。”
“真的？”
“元玉堂找了你半年，险些翻遍了整个北境，如今时机已到，你是时候该回去了。”
黑袍人徐徐取下宽大的斗篷，那张熟悉却又沧桑的面庞袒露于光影之下。
此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北狄二皇子——元玉珹。
北狄宫乱事后，元玉珹兵败，狼狈逃出。举步维艰之际，他想到了蔡沅，于是冒险南下，果真顺利进入了京城。
元玉堂成了北狄太子，他这个曾经受宠的二皇子已成了丧家之犬，哪怕是蔡沅让他终日以一身黑袍藏于暗处，他亦不能有丝毫怨言，因为他知道，自己能依仗的人只有蔡沅。
元玉珹上前两步，直直盯着他：“现北狄已落入元玉堂的掌控之中，就算我此时回去了，又该如何？”
蔡沅执起蔡文滨所持的白子，淡淡道：“你只管回去即是，其余的事无须你费心。”
元玉珹将信将疑，注视着他那张已步入暮年的面容：“你为何要帮我？”
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次问，只是蔡沅的身份实在令他怀疑，一个游离家乡多年的人，只怕仅有的那一丝血脉也会被时间抹平。
在蔡家的这几个月，他见过蔡沅心狠手辣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冷漠无情地将亲孙女送进了皇宫......
元玉珹不由得怀疑：这样的人真的能信任吗？
蔡沅摩挲着白子，思考着该从何落子，才气翻转局面：“总是纠结于同一个问题，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二皇子殿下不妨好好想想，回到了北狄，如何才气将元玉堂拉下太子之位。”
元玉珹抿着唇，不得不认可，他说的有原理。
顷刻后，他说：“那你计划何时送我回北狄？”
“今晚。”
“这么快？”
蔡沅嘴角勾起：“怎么，你不愿意？”
“不，”元玉珹否认，也想赶忙回去，“今晚便今晚吧，但你别忘了允许过我的事。”
蔡沅低笑了声，没有再说话，目光落在棋局之上，尔后落子。只是一步，原本处于困境的白子便扭转了局势，将他的黑子一举击破。
一步定成败，只是在眼下的棋局里，谁是黑子，谁又是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