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善仁
天色沉得可怕,黑云压着黑夜徐徐迫近,阴仄骇人。
荣朱紫心如死灰,趴在地上发出绝望的笑声:“阿拥,母妃那么做也是为了你啊!只要我获得陛下恩宠,便能坐上皇后之位,到时你即是太子哈哈......”
皇后,她做梦都想当皇后。
从宫女成为嫔妃,明明已经比许多人获得的都要多了,但她照旧想要更多,朱紫不够,她要当妃,贵妃,皇后......
她费劲心机保下这一胎,又如愿以偿生了个皇子。
可到头来,她依旧只是个小小的朱紫。
荣朱紫原以为有了皇子即是有了依靠,便会拥有她想要的一切,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傅明诀非但没有给她带来荣华富贵,反而将她打入深渊,让她人不人鬼不鬼活了半辈子。
这不是她的错,是傅明诀错了!
荣朱紫仰起头,凄凄笑道:“阿拥,你想不想当太子?你放了我,我去求你父皇,让他立你为太子......”
她这副疯癫痴狂的模样令傅明诀厌恶,这么多年了,她照旧活在虚妄的理想中。
“父皇已经不在了,你若想求他,便去九泉之下与他诉求吧,只怕......父皇他也不愿再见到你。”
傅明诀讥诮地笑笑,绝不掩饰眼中的鄙夷讥笑。
这句话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狠狠扎进荣朱紫的心,她哑声怒吼道:“你撒谎!我还没有当上皇后,陛下怎么可能死?!”
她挣扎着爬向前,面目狰狞,骨瘦嶙峋的手指在粗粝的地面抠出一道道血痕,嘴里不停重复着“不行能”三个字。
影象中不苟言笑的天子总是板着一张脸,每每见到她时,却会对她展露笑颜......
只那一眼,十六岁的华榕生出了一个美妙的梦——她不要做奴才,她要做主子。
正是因为这个不切实际的梦害惨了她,也害惨了傅明诀。
直到先帝痛斥她是毒妇,下令要将她杖毙时,她依旧心存理想,曾经对她那么温柔的天子,怎么忍心正法她?
荣朱紫痴痴地笑着,喃喃自语着:“阿拥乖,只要你生病了,父皇就会来看你的,你想不想见父皇......”
凌幼瑶默默望着她,神色庞大。
直到现在,她照旧不知悔改,还陶醉在自己的不切实际的梦中。倘若不是她,傅明诀也不会酿成现在这般,厥后的一切便也不会发生。
傅明诀说的没错,眼前这人不是人,是鬼。
可偏偏是这样一只杀不得、不想杀的鬼,却成了傅明诀唯一的把柄。
这时,荣朱紫突然抬起头直直盯着傅明诀:“你是不是畏惧被陛下知道你这么对我,他会处罚你?”
“阿拥别怕,母妃会帮你求情的,陛下他最喜欢你了,一定会原谅你的......”她胡乱说着。
“父皇虽然会原谅我,”傅明诀黑眸里闪过一丝笑意,“因为是父皇亲手将你的命交给了我。”
此言一出,不仅是荣朱紫,连凌幼瑶也怔住了。
是先帝......让傅明诀这么做的?
——不,父亲怎么会让儿子囚禁折磨自己的母亲?
凌幼瑶在心中否认了这个想法,可傅明诀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她震惊。
只听他道:“当年你被打入冷宫时,父皇曾问我,是否要将你杖毙......”
而傅明诀的回覆是:不要。
当年,先帝看着他坚韧清澈的眼眸,心中感怀,这孩子在荣朱紫手中受了这么多苦,险些丢了半条命,却照旧愿意留她一命。
“你母妃她迷失了本心,才会做此等恶毒之事,而你却能宽恕她,这即是你胜过她的地方。”
“不履邪径,不欺暗室。小七,父皇希望你以后也如现在这般纯粹,心善渊,与善仁。”
“往后她不再是你的母妃,皇后是你嫡母,太子待人宽厚温和,你以后便去坤宁宫吧......”
年幼的傅明诀灵巧所在颔首,却在先帝走时,拉住了他手:“父皇,儿臣想求您一件事。”
先帝仁厚,加上傅明诀饱受凌虐,心中愧疚,“小七想要什么?”
“父皇,儿臣畏惧母妃,怕她逃出来找儿臣......您把她关起来好欠好?”
先帝微微一怔,犹豫时瞥见傅明诀充满伤痕的手臂,然后阴差阳错地允许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句“好”,便将荣朱紫关了十四年。
随着先帝驾崩,太子登位,昔日惨遭虐待的孩童成了权势滔天的景王,而他却仍旧不愿意放过他的母妃。
从冷宫到王府,日复一日的囚禁缓慢消磨着荣朱紫的意志。
荣朱紫听完这番话后,污浊的眼珠像一潭死水,彻底寂静下去,突然她大笑作声,笑中带泪,笑声破碎。
凌幼瑶静静注视着她几近疯魔的面容,心头泛起一抹悲悯。
可怜荣朱紫一心痴念着先帝,却不想自己如今这般,竟是由先帝一手造成的。
她可恨,亦可悲。
那时的先帝以为傅明诀心存良善,以为他与荣朱紫差异,却没想到他早就生出了恶念......
傅明诀面色平静,幽黑的瞳眸平淡无波,藏于眼底的那分恨意在现在烟消云散。
凌幼瑶扯了扯他的袖子,道:“王爷,您计划一直把她关在这吗?”
听到她的声音,傅明诀面上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后勾了勾唇,只说了一句:“本王不会杀她。”
心善渊,与善仁。
他这辈子早就与“善”南辕北辙,唯有不弑母,是他最后的底线。
凌幼瑶闻言,心彻底沉下去,不会杀她,即是盘算了主意要将荣朱紫囚禁一辈子,可这样做的结果他又可曾想过?
虽然沈序淮已经允许她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但她却忘了,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沈序淮,另有凌泠。
凌泠会做出些什么,她不能确定。
正在凌幼瑶想着该如何劝说傅明诀时,门突然被人推开——
江流从外面进来,神色严肃,沉声道:“王爷,欠好了,李庆带着人来了。”
李庆正是傅修昀身边的阉人,是大内总管,深得傅修昀信任,若非有要事,他绝不会离开傅修昀身边。
那他今夜突然到访又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