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品
午时太热，更本就没有几多胃口可言，哪怕房里放了冰块，也提不起食欲来。
勉勉强强动了两口，殷月柔躺在榻上期待丫鬟将那些餐盘收下。
“庄里送了葡萄来，我用冰冰着了，娘子可要尝尝？”若云为她打着扇，问到。
殷月柔睁开眼思虑了一番，摇摇头：“近日小腹有些疼，兴许是要来葵水了，照旧注意些，免获得时候肚子又疼。”
她打了个哈切，面上隐隐有些乏困感，若霜将床铺好，安置好她后便与若云一齐退下。
若霜和若云在主屋旁的小耳房里守着殷月柔，若云拿着手中的丝质团扇重复寓目，眼中有些艳羡之意。
若霜看着她这幅样子，心里似乎有了些推测，故作玩笑的将那柄团扇从她手中抽出，笑道：“你这妮子，不就是一把破扇子吗，至于看那么久吗？”
若云好脾气的笑着，伸手将那柄团扇夺回来，抚摸着上面的纹样，语气隐隐有些羡慕：“可这样的一把扇子都要五两，够外面的一户人家买一个媳妇了。”
她拿着扇了两下，扇柄下的红丝拍打着她裸露在外的小臂处，叫人看着有些口干舌燥。
若云是冀州人，十七年前胡人乱华，手无缚鸡之力的黎民在此威胁下纷纷便逃往南方，正好那年还遇上了灾荒，家里人为了省那两口粮食便将她和她的妹妹卖给了人牙子，用着那笔卖身钱在南边定居了下来。
厥后若云便再也没有见过那家人。
和若霜这样的家生子纷歧样，她明白有良籍，但却被家人所卖，她心底照旧有些怨恨的，她的牢固人生就这样轻松的被那一张卖身契撕扯得泥泞不堪。
若霜不理解她的痛苦，但却有些警惕，装作不明所以的模样，笑嘻嘻地敲打道：“这有什么？这些年咱们在娘子面前不知被赏了几多比这扇子还要值钱的玩意儿，我看你啊就是善忘。”
她低着头摩挲着双面绣的花样，低声道：“我没忘呢，只是喜欢这工具而已。”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恢复平常模样，转而调笑道：“听小枝说，你娘最近在给你相看人家?”
女儿家谈到这事是最怕羞的，哪怕大大咧咧如若霜，也是脸上一红，娇笑道：“哪有，只是我姨母上我家吃了几口饭而已，那群丫头又乱说了。”
若云看着她飞上脸颊的红霞，心里有些羡慕，若霜虽然长得普通，但却有家人痛爱，自幼跟在娘子身边长大，手指纤细白皙，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丫鬟的手。
想到这，她低下头握了握拳头，上面另有小时候干重活留下来的老茧与冻疮，因为没有实时上药的缘故，如今这双手粗拙又肥大，看起来就像一个乡野村妇一般。
她无言轻笑着摇摇头，申饬自己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又麻木自己，如今的这般日子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她侧过头去，看着菱形窗柩上的花纹，又看见那窗外的盎然生机，心里鼓捣：如今虽然是秋日，但也没有娘子所说那般迟暮垂垂嘛。
屋里的冰化了泰半，屋内已经没有正午时那么热了。
殷月柔打了个哆嗦，悠悠转醒。
外面照旧烈日炎炎的模样，掀开帏帐，耀眼的光叫她有些许不适 ，屋里冷冷清清一片，只听得秋蝉还在不知疲倦的苦叫着。
她照旧有些迷茫，嗅着空气里的熏香有些模糊，她似乎又酿成了那个十四岁的自己，无拘无束，天真烂漫。
随即又自嘲的笑笑，自己真是睡昏了头，可不就是回来了吗。
起身下床，穿好衣物，身上徐徐回暖，她揉了揉鼻子，似乎有些鼻塞。
耳房熨烫衣物的两人听见声响，擦了擦汗，将手上的工具放下，往正房走去。
“呀，这屋里怎么那么凉，娘子可有不舒服？”若霜打开门便被冷气惹得一身鸡皮疙瘩，往那放冰的地方一看，不由得有些生气。
“盛夏时也放不了那么多冰，哪个丫头仆妇整的，这不得得风寒吗？”若云跟在若霜身后，看见了那么多冰块，惊叫道。
听见二女打开房门的声音，不少在屋内躲日头的丫鬟们也出来开始干活，听见若云的怒斥声，卖力今日送冰的丫鬟跪倒在地，解释道：“今日奴婢去取冰时即是这般的分量，屋内放的只是一部门，另有余的都还在咱们的那个小冰窖里放着呢。”
殷月柔打了个喷嚏，皱皱眉，平日里送来的冰都是虽说不是扣扣索索的，但也没大方到哪里去，顶多就是另有些余下的放在兰院小厨房里放着冰些水果，哪会多到放冰窖的田地。
若霜若云对视一眼 ，也是觉得惊奇，兰院的冰窖冬日也会存些冰，但往往不到夏中便没了，之后即是向府内按例取冰，这好好的，怎么还会多送过来。
那丫鬟跪在地上，殷月柔将那丫鬟扶起来，捂着鼻子道：“并非大事，下次注意些。”
丫鬟舒下一口气，她以前也是在大娘子那边当过扫撒丫头的，后面大娘子去世后托人打理才来二娘子这边做二等丫鬟。
其实在她眼中这些冰并不算多，以前偶尔进梅院的主屋时，那才叫人冷的受不住，盛夏时待在屋里伺候的丫鬟都还穿着春装，冰酪与冰饮这些工具都是大娘子赏下人的玩意儿。
所以如今得了那么多冰，她也只是觉得稀疏平常。
殷月柔打发她退下，若霜也随着那丫鬟走出门外，摇摇头，无奈道：“既是犯了罪就是要罚的，我知道你刚从大娘子那边过来么多久，还不知道兰院的规则，二娘子仁厚，虽说不必受了那些皮肉之苦，但这个月的月例却要罚着让你长长记性，你可另有要说的？”
不被挨打即是大幸，那丫鬟红着眼睛道：“没有，池儿宁愿受罚，谢过二娘子，谢过若霜姐姐。“
此事便海不扬波的已往了，殷月柔对房中的冰也没有过多过问，但心里却也悟出了些味道。
自己虽然为庶，但却早早过名到了王氏膝下，幼时更是与王氏同吃同睡，阿翁与阿耶也没有像平凡人家一般随意打发她。
一个嫡小姐死了，难不成另有去为难另一个嫡小姐的意思？
但这些推测她只是隐藏于心，对两个贴身丫鬟也没有多说一二。
“走吧，我们去找母亲。”殷月柔离了离衣衫，对着若云说到，忽的又想起了一些事，提醒道：“啊，记得带上我为母亲绣的抹额。”
青绢伞为她遮去了些许燥热，穿过花园时正看见阿耶与门客在湖边水榭上谈古说今。
她远远的看着父亲脸上的笑，心里却泛起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其实阿耶最爱的不是自己与子女，而是这个名为“殷”的家族。
所以，所有人在他们这种人的眼里都是棋子与筹码，兴许正是每代族长与掌权人都是这般的想法，所以殷家才会在这战乱的夹缝里，成为绵延四百年未散的各人。
她打着伞无言离去，看了看那坐在角落穿着青衣的少年，嘴里泛起一阵苦意。
所以无权掌握命运的他与她都不外是一件牺牲品而已。
就连那个趾高气昂登上高位的殷丽华，也不外是一个被家族选中的提线木偶罢，可笑夺位的伉俪俩惺惺作态，耀武扬威，在那些掌舵着王朝命运的族老眼中，只不外是两个小娃娃而已。
殷月柔收回视线，微微抬起青绢伞，看了看那耀眼的太阳，最终照旧无言离去。
不管在那些热眼里是不是小孩子的玩闹，横竖她再也不想被他人左右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