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枇杷花瓣零星，落在衣袖上，沾染暗香。黄昏吹拂意动，发带缠绕在指上，又忙乱地伸直姿态。一抹红云飞入人间，作乱在少年郎冷静的面容。
江景凝听见远处的清脆，像是他现在不知跳快几拍的心。
声音越发近了，他只感受一切都平静，只剩下那铃铛声。
他的心跃上耳畔，自己似乎被高高抛在空中，心悬吊在风中期待审判，比被江神医抽问药方还要紧张无数遍，滚烫的脸颊怎么都无法平息。
“心不在焉的景哥哥，现在又在想什么！”那铃铛声晃动在他眼前，江景凝本想着兴起勇气，猛得一口气呛住了。
他狼狈地捂着嘴咳嗽，眼角隐隐有泪。
宋留荔没想到自己把他吓成了这样，拿着帕子踮起脚想要擦去他那点泪光。
宽大的袖子带起一种悸动，微妙的气氛在四目对视间徐徐生长。
宋留荔闻见若有若无的清香，不是枇杷花的香气，是竹柏。
她的手腕白皙，那银镯镂空的香气匀了一缕，与清正的竹柏相望，逐渐靠近，近在咫尺的眸子，盛着朦胧的情意。
宋留荔先垂了眼，帕子羞恼团在袖中，竹柏气息未曾褪去。
“是我失礼了，你……”江景凝看着宋留荔低着头不说话，他畏惧宋留荔气恼了转身离去。
“我没有不在意你的生辰宴，我是……”江景凝的手隔着薄薄的风拉住宋留荔落下的袖子，宋留荔抬头。
少年郎的眉目清晰又似隔着一场雾，未曾明了的少女心事隔着纸糊的窗。
怕打开窗子落下一场微寒的雨，淅淅沥沥打湿懵懂的枝芽，撑着伞独守远去的怅然，却再没有身份说什么离别。
怕悄悄戳一个小洞，褪去烟雨蒙蒙的江南秀丽，露出天色明亮的霞光。时光动荡不定，情价值几何？
她的心敏感地听见春的叩门，可未来太过久远。
未曾知晓结局，便总有忧虑。无穷无尽的情愫如若从未开始，便能安然自若。遗憾之事常有，若是克制一时便守一世平安顺遂，遗憾也算一场未填的梦。
她点颔首，眼睛却望着落下的花瓣，江景凝转身，也看向那场平静的花雨。
似乎不说话，心就离的很近。没说完的话来日方长。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风吹动衣衫，他手中的发带在半空游走。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平静地闭上眼，听着远方鸟雀还巢的鸣叫，听着自己徐徐放缓的心。
直到他送她回到小院，那枚精心买下的发带彻底藏在了袖中，期待下次泛起的时候。
今晚没有月光，但有一只小灯，照亮少年郎归家。
她轻轻一笑，灯火隐在夜色里，带着欢愉和未曾明说的心。
二
天地间尽是雪的寂静，穿着青色长裙的女子徐徐地走，突然她脱去那厚重的披风。
伞掉落在雪地上，她的袖子借了雪的一分皎洁，在风中翩然起舞。
分不清那是青色的云照旧水，灵巧融化在漫天大雪中。裙摆上的雪已经被真心烫出水痕，模糊不清的歌声像是故事里看不清真容的神女。
她是如此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雪是天地间稀有的知音。自由地旋转，像是羽翼丰满的鸟儿，在无数次试飞中终于领悟真谛。在云和风中穿梭，闻见花香听过流水潺潺。
月光流动，在枝叶间倾斜澄澈，织成的布料制成羽衣，再采下露水和雾霭，幻化成温润的纹样。披帛是雪凝结的一段青，带着草叶的心。
披上它，引昙花一现的美，在发间簪上仅此一次的木芙蓉。耳畔是风带来的枇杷香，编织的梦境是面纱，遥遥相望眉目传情。
秋水划作星河，阻隔数不清的爱恋，让纯洁无瑕的情保持。
妆镜碎裂，五彩缤纷浮动在水面。她站在临水楼阁，拿着扑蝶的扇面去寻，摇曳的水草无声，缠住过往的花枝。
于是花生长在水中，带着流光溢彩的朝云，又停在盈盈一握的芙蕖清香上。
荷叶滚落晶莹，一尾鱼看错了，游在扇上被错捞起。
她跌落在地，下一秒照旧茫茫大雪，寒风砭骨，她却不觉得冷。她依旧站起来，继续跳着她的舞，独属于她的心温暖起来。
春就要来了，她想到柳絮纷飞在城中，莺啼伴着半空的纸鸢高高抛起。带着新生的希望，她的眼中闪过单纯的憧憬。
她又从地上捡起那纸伞，脚尖触及皑皑白雪。
陈旧的鞋何时掉了，她已经失去了寻找的闲暇。
流动的夏在她的身上，那些伤疤就像火一样燃烧，衣裙落下，她的簪子在雪中埋葬。
一切注定是宿命的推动，她无力抗争，随着命令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她绽放在最后一刻，耗尽一生的忧伤，欢喜是无根的浮萍，她拼命逃拼命寻，照旧被钉死在悲剧中。
她的眼前照旧白茫茫的一片雪，那是一场情窦初开的雪，戏文里泛起的撑伞之人。
她的情愫是另一种叛逆，带着血淋淋的恨，身不由己流浪在声乐中。
酒杯中的是血泪，疼痛是赎罪，一次次的忏悔被驳回，她蜷缩在这个小院里，寻求最后的解脱。
她的心真是顽强，她真想剜了它，这样她就不会伤心惆怅。
那张脸让她难以置信，她哪里会想到，自己动心的情郎手染鲜血，沾着她最亲最爱的人的血。
她恨战争，恨所有的不公正，恨为什么是她独活在这个世间，被侮辱被看成玩物，施舍几分欢愉。她清醒看着世间万物，她做不到忘却曾经，在这个陌生的世上迷恋。
所有都错了，都没有了都毁掉了！一场雪一场火，她的眼泪凋零，洁净的雪忘不掉世间的痛与恨。
三
宋留荔捂着胸口醒来，额上全是冷汗。
“为什么会这样熟悉，明明只是一个梦，为什么那种悲痛那种痛苦我自己能感受到？”宋留荔披了外衣，去寻水喝。
热水将她的恐惧抚平了些许，窗子紧闭，将严寒的风抵御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