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摊牌
这天晚上,程默又一次很晚才回来,小金不敢回去睡,陆微芒就抱着她在正堂侧间边哄边等程默。
“下次小金黏人,你就直接让小秋陪她就可以。小孩子也不能太惯着。”
陆微芒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没听到程默回来的消息,冷不丁听到程默这话,吓一哆嗦,扭头去看正堂,程默背着光,身影在昏暗的正堂若隐若现,虽然这泰半年来长高了不少,显得身形越发挺拔,但是却越发瘦削了。
他走过来,俯身抱起小金准备回屋,被陆微芒叫住,“程默,我们谈谈吧。”
陆微芒站在程默身后,明明去年照旧差不多的身高,现在却比自己高处一大截,直挺挺的背似乎僵了一下。
“太晚了,改天吧。”
程默没有转头,静了一瞬,拒绝到。
陆微芒心里却盘算了注意。
最近程默早出晚归,一方面是真的忙碌,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自己。他们最近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再也不是去年一起奋斗时候,那种齐心协力的感受。
在一个屋檐下,陆微芒不喜欢这种别扭尴尬的感受,所以决定摊开来说,哪怕说开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也好过现在黏黏糊糊的不爽快。
陆微芒的心思像是浅溪一般,能让人轻易看透,程默怎么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他意识到这次以后,他们恐怕不能像如今一样继续像家人一样生活,所以心里本能的拒绝。
“你送小金后过来吧,我在这儿等你。”
陆微芒是一个不说空话的人,说完就坐下,等程默一会儿过来。
程默把小金放回房间,在屋里盘旋良久,照旧推开门,又回到适才的地方。
“坐吧。”
程默依言坐下,两小我私家同坐榻上,中间隔着一个黑漆木几,一时无声。
照旧陆微芒率先开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程默低着头,在昏黄的烛光下,缄默沉静不语。
陆微芒却不想等了,她平日看着是内向寡言的性格,但是有事情的时候,会打直球,把自己想说的噼里啪啦说完,不会藏着掖着。
“原来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性格,不耐烦跟别人打交道,不外是因为带两个弟弟,所以才会尽心尽力的钻营。自从冰糖生意走上正轨,我就故态复萌,开始偷懒,只想卖卖力气制糖,剩下的跟旁人打交道等一应事物全推给了你,我认可,在这点上,我对不住你。”
程默照旧低着头,不吭声。
陆微芒耐下心接着说,“原来我没有察觉,平素家里出门采买都是刘妈,但是过年那几天,我跟邻居李婶婶说话,才发现差池劲儿。她家的小院儿,李婶婶告诉我,在市场上,至少价值两千两,照旧有价无市。我们的冰糖生意虽然只此一家,但是你不是安于享乐的人,不会把所有钱都拿出来买屋子,只为住的好一点,更别提另有家里的吃喝花费。另有刘管事一家如此牢固妥帖的仆人,都不是一个刚有些小钱的人,能轻易找到的。”
陆微芒说完,看向程默,“这些,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程默张了张嘴,照旧说不出来。
陆微芒忍下,又接着说,“原来我刚察觉差池时,想直接问你,但是你似乎察觉了,从那几天开始,早出晚归,又说要给成阳长风找先生。我依稀觉得,你是在酬金我们,在给我们部署以后的生活。”
陆微芒闭了闭眼,“我虽然给过你几块儿麦饼,却也是随手为之,不图你酬金。厥后那夜,也是你帮了我们。乱世人不如狗,况且我们几个小孩子。厥后我们在这世道扶持着过日子,我把你当做兄长般敬重,如同成阳和长风一样,另有小金,我相信你也是同样的想法。不需要说什么起誓立誓的话,自然有一股信任在。”
“也是因为这种信任,我在察觉到差池的时候,没有立刻发作,我在等你自己跟我说。包罗那天出城的马车突然车轴断裂,我照旧在等你跟我解释,我想听听你的苦衷和缘由,而不是看你日复一日的早出晚归的躲着我,也折腾自己和小金。”
陆微芒以为自己会很平淡的说出这些话,但是说着说着,声音另有些隐隐发颤。
她不外是一个过了许多年宁静清净生活的大龄人士,却不见得经历比别人更多,心性比别人成熟。
也许亲眼看到自家被劫匪残杀的程默,心里比陆微芒越发极重和成熟。她从来不以为自己浅浅的人生经历有资格在别人面前俯视别人。
程默缄默沉静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中却带了一丝嘶哑,“你让我说什么?说我为了回到程家,卖了你的心血?说我为了想出人头地,背弃你们?”
陆微芒气急,“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对,你不在乎。几多世家权门,上窜下跳的想要白糖制法,你却能轻易拿出冰糖制法给别人看。你知道拿着冰糖秘法可以获得什么,却轻易的拿出来只为换温饱的钱。你不在乎钱,觉得够用就行,也不在乎职位,从来没想着拿着秘法去世家大族谋取身份职位。但是我不能不在乎。”
“我父亲当初是程家家主的继续人之一,却因为一次出行,被人趁着匪患给杀害了。我有时候午夜梦回,都是父亲奋力反抗的身影,母亲召唤让我们快走的声音。”
程默情绪激动,额头青筋暴起,声音降低嘶吼,让从没见过这种歇斯底里情绪的陆微芒吓了一跳。
“可能只是意外…”
陆微芒小声慰藉。
“不是意外!每次家人出行,都市带足护卫,而且丰县四周从没有听说过有大批匪徒,那里可是平原地域,哪有山匪会在无遮无拦的地域出没?我们一路从丰县到南阳郡,这一路,从平原到山林,一直到南阳郡西南,才听说有霍将军剿匪的消息。你说,这难道也是我自己妙想天开吗?我怙恃被害,基础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乔装山匪,蓄意谋害!”
看着情绪猛烈的程默,陆微芒不知道该怎么慰藉,亲眼见到怙恃被人杀害的场景,这种惨烈的经历,她体会不到程默还多惆怅。言语太轻飘飘了,她说不出所谓慰藉的话。
程默深呼吸频频,似乎想平复一下激荡的心绪。
“我原来想着,带着妹妹低调生活,等程家发现没有我们的尸体,回来找我们回去。到时候再向家族禀报,让他们替我怙恃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但是没有。我带着妹妹,停留了整整三个月,一个过来找我们的人都没有。那时候我才知道,也许是对头阻挠,但我们确确实实被家族放弃了。没人再把我们当回事儿。哪怕父亲曾经是家族最优秀的继续人选。”
“原来我认命了,知道自己纵然回抵家族,也会被排挤。但是你拿出了冰糖制法。在世家大族中,也只有家主和心腹才气接受白糖作坊,是一个家族的底牌命脉,每年给家族带来源源不停的金钱马匹。如果我拿着冰糖制法,去联系曾经亲近父亲的家族尊长,我就可以获得他们的支持庇佑。也只有回抵家族,恢复身份职位,我才可以有报仇的时机。”
程默的声音降低下来,语气越发平静酷寒。
“所以,我将制糖作坊交给了族中尊长。”
“那天马车车轴是我弄断的。现在冰糖作坊也完全由程家世仆接手。”
夜色浓重,蜡烛之火似乎蒙受不了这浓重的夜色,噼啪响动,蜡烛旁坐着的两小我私家却都低着头缄默沉静着。
陆微芒长叹一口气,唏嘘中带着释然。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一早,程叔来接我和小金回去。”
“那你早些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陆微芒说完,起身站起来。
“我知道你想过衣食无忧的平静日子,我给你要来了一万两白银,就存在城里最大的钱庄,这屋子离衙门很近,没有宵小会来这里找事儿,刘管事一家人还会接着尽心尽力的服侍你们,他们一家是府里出来的,绝对可靠,你有事尽可以让他们去做。另有先生,是府里出头,请来的荆州有名的先生,肯定能教导成阳长风成才。”
“我知道,你做的够多了,明天放心走吧。以前我可以带着两个弟弟生活,以后有了这许多倚仗,自然能心满意足,过的越发舒心。”
“冉冉!”
程默用陆微芒提过的小名来喊她,看她停下来,背对着自己。
“冉冉,别怪我。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我知道你早就察觉了,但是一直在等我亲口说出来。但是我知道,一旦我说出来,我们就回不到以前了,你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心无芥蒂的看待我。但是在我心里,我们照旧从丰县一起出来的可以将后背交付之人。”
“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就像你说的,我所求,衣食无忧足以。既然这制糖作坊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尽可以拿走,不用愧疚,你给我的,已经比一个作坊多许多了。”
说完,陆微芒走出堂屋,回到自己房间。
没有歇斯底里,跳脚争吵,但是两小我私家都知道,回不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