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又是一年七夕佳节，庭院里的葡萄藤上结满了串串颗粒丰满的果实。
花渐昨晚在书房浅浅睡下，晨曦透过木窗映在书桌上。他徐徐睁开眼眸，手里握着的《北冥有鱼》已然被他枕于臂下。他徐徐整理好桌上的笔墨纸砚，拂衣起身将《北冥有鱼》置于书架上。此书所在书架存放的多是上古时期的古著经传，往日里他看得多是医书，只近日来，他才偶尔拿出其中一二古籍细细翻阅。
透过木架的隔层，花渐瞥见一叠厚厚的纸张，纸张对叠后安放在最下面一层古籍的间隙。花渐弯身取走这一沓纸张，欲察其基础。待他展开后才蓦然发现，这些竟都是枫寻的字迹——画作、打油诗，有的纸面仅有寥寥数字。
这些画作无一例外所绘皆是花渐。枫寻笔下的他清新素雅、不落尘俗——或是洒脱的背影、或是浅笑的回眸、亦或是安然的颔首......一笔一墨，一颦一笑，都饱含作画人浅浅的理想与渴望。
花渐手指微颤，掠抚每一处枫寻留下的痕迹，苦涩的思绪在心中翻涌，他暗自懊恼为何以往从未留心枫寻在写画些什么。
这时，一阵晨风袭窗而入，撩起桌上层叠的字画，风停，纸张翻阅到其中一页——这一页满面雪白，唯有短短两行字：南国雨落山土沃，采撷红豆赠君卿。
花渐将此页置于桌上，端详许久，尔后提笔在文后写道：南国可寻相思子，山河无处觅君卿。
写罢，他将此页连同其他字画一同收进鎏金檀木匣中，尔后在木匣设下封印，将其放于内室的床头。
夜幕将临之时，花渐从树上摘下几串葡萄，将其置于玉石小盘中，尔后斟上两杯桂花酒，一杯放于身前，一杯置于劈面。
他举杯邀山风，沉思片刻，尔后徐徐说道：“我知，我知。”
不知是否今夜的酒不够醉人，花渐痛饮数杯后依旧没有倦意。枫寻的音容清晰浮现在他脑中，酒入愁肠却无法麻痹心中的伤痛，他无奈仰天，口中一遍一遍轻唤其姓名：“枫寻！枫寻！......”
夜渐凉露渐深，空酒瓶已然摆满半桌，花渐才慢慢平静下来，他轻叹道：“如若可以重新来过，我希望，那句话，由我来对你讲。”
而现如今他形单影只，就连中秋节也显得格外冷清。花渐只在院中悬挂了两盏红灯笼作饰，较之往年，少了许多过节的气息。
他在书房待了一整天，终于照旧决定下山到城中去。
盛枫城照旧一样的热闹，随处披红戴绿、火树银花，同往年别无二致。花渐心底泛起一丝涟漪，他淡淡笑道：“于世人而言，那天不外是下了一场雨。雨过天晴，一切如常。只有我，在那天之后，永远失去了他。”
循着桥边的花灯，他一路沿湖而行。湖中花灯零落四散，明灭闪耀着点点烛光。
远处，一对璧人正携手在湖边放花灯。花渐追念起那年他同枫寻一齐放花灯的情景，于是，他便站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静静张望。他们的花灯并排而行，飘飘然流向湖心。这时，一幼童向湖中扔去一块石子，石子应声没入湖面，荡起层层涟漪。两只花灯便顺着涟漪流向了相反偏向，见状，那名年轻女子用略带不满的娇柔声音说道：“相公，我们的花灯离开了，你看呐！”
那名男子轻声细语地慰藉道：“娘子莫恼，花灯离开不打紧，我们在一起便好。”闻此言，花渐思绪翻涌，他似乎听到枫寻悠然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花灯孑立，但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孑立啊......”而现在，他却十分痛恨没能帮他寻回走失的花灯。
想到这里，花渐快步走到二人面前，淡然说道：“女人莫着急，我帮二位寻回花灯。”说罢，他蜻蜓点水般在湖面穿行，依次押只花灯，尔后迅速回到岸边，将花灯送于二位手中。
年轻女子笑得明媚，开心道：“多谢花医师。”花渐回以浅淡的微笑，徐徐说道：“举手之劳。二位可再次放入花灯，鸳鸯花灯相随，匹俦相相互伴，此乃人生幸事。”
女子蹦跳着拉起身边的男子去湖边放灯，花渐见状莞尔一笑，后继续向前走去。
盛枫桥下，熙熙攘攘，其中一处聚集的人尤其多。花渐走近望去——原是那位算卦先生。
先生看到花渐走近，启唇说道：“有生必有死，早终横死促。令郎，勿要深陷水穷处，抬首即是云起时。”
花渐闻言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心如擂鼓，他骨节明白的手因为激动有些微颤。只片刻的模糊，他哆嗦着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黄金置于桌上，定定看向算卦先生，徐徐说道：“先生可知......他在那边？”
先生望他一脸焦色，于心不忍地答道：“令郎，天机不行泄漏啊，贫道也无能为力。”花渐闻言眸中徐徐失了灼烁，脸色木然。先生见状徐徐说道：“令郎若要寻他，我可为你指一偏向。”
先生话音刚落，花渐眸中便重燃亮光，急声说道：“先生请讲。”
先生望着他，徐徐说道：“那位令郎所在之处，春起，莺飞草长；夏临，蝶舞蜂忙；秋至，稻禾飘香；冬来，冻荷满塘。”
花渐闻言若有所思，尔后朝向先生深深鞠躬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