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启年是在第二天黄昏下朝厥后的芙蓉苑，还没到摆饭的时候，江庭雪就给江启年倒了杯热茶送上。
江启年显得十分疲惫，江庭雪也不多问，只默默地坐在他旁边不说话。
倒是江启年自己苦笑了一下说：
“这些年来，除了深觉对不起你姑祖母，我一直以自己的家族为傲，想不到内里却是如此不堪。”
江庭雪无法接江启年的话，缄默沉静了一会儿说：
“姑祖母院子里的一切物品都已齐备，粗使的人也部署好了，正房的地龙我也已经让人烧了几天，今天下午我刚去看过，已经完全没有潮气了。”
江启年侧脸看向江庭雪，良久无言。
临近年关，首辅周延依然三天两头地病着，朝廷里的事情忙得他不行开交，大女儿把接待的江老太太的事情部署妥当了，这确实让他省了不少心。
郑嬷嬷带了人摆饭，江庭雪伺候着江启年净了手脸，又盛了一碗金丝面端给江启年说：
“母亲曾说姑祖母爱吃这种金丝面，女儿就找了几个擅做青州菜的厨子来试做，父亲尝尝看看隧道不。”
江启年倏地红了眼圈，扭开脸静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用饭。
饭后，天色已经黑尽，江庭雪送江启年到了院门口，江启年背着手站了一会儿才低声说：
“你二妹妹还小，我不能让黎氏毁了她，我会找教养嬷嬷陪着她去家庙里养病，什么时候改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至于内院的事情，等你姑祖母回来后，你就跟你姑祖母学着管家。”
江启年不提黎岚，江庭雪也不多问，等看着江启年走远后，江庭雪就扶着英梅的手回了屋子。
也就几天的功夫，江启年就部署好了一切，江幼薇发着烧，但照旧被架上了马车，黎夫人素面朝天地出来送行。
江欣、江涵和各自的姨娘都赶来送江幼薇，江幼薇哭得声嘶力竭，黎夫人却面无心情，自始至终都未曾说一句话。
江启年没泛起，江庭雪就平静地站在人群后，等载着江幼薇的马车离开，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江庭雪，你现在很自得对吗？”
黎夫人的声音冷如鬼魅之语，在场的人都低头往退却了几步不敢说话。
江庭雪停住脚步，徐徐转身看向黎夫人。
也就十几天的功夫，昔日雍容却又不乏靓丽的黎夫人就如同变了小我私家一般。
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露在外面的两只手背上青筋突起，眼角和脖颈里都堆起了细密的纹路。
“母亲为何这么说？把二妹妹推到这个境地的难道不是你吗？
自得说不上，但庆幸是真的有，我庆幸自己的亲生母亲不是一个像你一样丧心病狂的人。”
见江庭雪和黎夫人这样果真地撕破脸皮争吵，江涵吓得打了个哆嗦，拉着文姨娘悄悄回了自己的院子。
倒是三女人和何姨娘一直站在原地，江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何姨娘干笑着，一脸无所适从的样子。
“你另有脸提你的母亲？”黎夫人冷笑，盯着江庭雪刻薄地说：
“你的母亲就是一个荡妇，名震京城的荡妇，你也不是个好工具。”
这句话一出口，连何姨娘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干笑了。
江庭雪轻轻笑了一声，上前几步逼向黎夫人，直到脚尖都快挨着黎夫人了才停下来。
被江庭雪这样近地逼视，黎夫人突然莫名地有些心慌，情不自禁地就往退却了两步。
江庭雪不退反进，再上前两步重新贴近黎夫人，然后紧盯着她的眼睛说：
“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母亲为什么会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夫人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尚且年轻的女孩子，眼神却成熟冷漠的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一股冷气自脚底迅速升起，黎夫人打了个寒颤，避开江庭雪的眼神转身就走。
江庭雪冷冷地看着黎夫人脚步踉跄地走远，这才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英梅走上前把手炉递给江庭雪，江庭雪抱了手炉准备离开，何姨娘突然开口说：
“大女人，今日格外冷，妾身的院子里炖了新鲜的老鸭汤，不知大女人可愿意移步已往喝一碗？”
江庭雪看向何姨娘母女，见江欣也正浅笑看着她，就笑了笑说：
“多谢三妹妹和姨娘的美意，我今天另有事情要出趟门，改天再去叨扰你和三妹妹。”
江庭雪并不想和江欣母女多来往，而且她也没有说慌，柳平禹昨天给她送来口信，让她今天务必再去一趟上次的书局。
看着江庭雪主仆走远，何姨娘晃了一下纤细的杨柳腰，又瞥了一眼女儿冷笑着说：
“烧错灶了吧？”
江欣并不说话，看着江庭雪主仆的背影走得看不见了才轻轻笑了一下说：
“也未必，这不才刚开始吗？”
江庭雪这次只带了英梅随行，史武骑着马领了几个侍卫跟在马车旁边。
深冬的洛阳严寒异常，可快到过年了，街上随处都是买卖年货的人群，倒也不失热闹。
宇哥儿被李辰彦抱在怀里，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吃的正开心，高达和霍亮一左一右跟在旁边。
趴在李辰彦肩头的宇哥儿突然鼎力大举地拍李辰彦的肩膀，嚷嚷道：
“胖叔叔，胖叔叔。”
李辰彦和高达、霍亮闻言，就一起转身朝着宇哥儿视线的偏向看去。
从上次史武带着素心到梧桐街看望宇哥儿，宇哥儿就记着了史武，亲热的称谓他为“胖叔叔”。
马车已经拐过街角往僻巷驶去，可从背后看去，照旧一眼就能认出骑在马上的人是史武。
宇哥儿着急起来，闹着要去追史武，他人虽小，可心里很清楚，见到史武就有可能见到素心。
高达伸手就想接宇哥儿，李辰彦摇了摇头，轻声对宇哥儿说：
“你也知道雪萍姐姐是不方便出门的，所以就算胖叔叔在这里，雪萍姐姐也未必在。”
宇哥儿知道李辰彦说的对，可照旧高声哭了起来。
李辰彦摸了摸宇哥儿的头，顿了一下说：
“雪萍姐姐和胖叔叔是有主子的，就是命人救了你的那位江姐姐，所以那辆马车上坐着的很可能就是江姐姐。
咱们如果贸然追已往是很不礼貌的，很有可能会扰了江姐姐。”
宇哥儿自从上次见过素心和史武后，险些天天都要念叨素心频频，这会儿见李辰彦不让他追已往，就失望地大哭起来。
高达就忙哄宇哥儿说：
“宇哥儿乖，你不要哭，我先追已往看看，如果雪萍在马车上，我马上带你去找她好欠好。”
宇哥儿哭泣着颔首，高达迈开大步往史武离开的偏向追了已往。
李辰彦抱着宇哥儿和霍亮一起上了旁边茶室坐等，快一个时辰后高达才赶了回来。
宇哥儿急急地追问高达，听高达说素心不在马车里，宇哥儿明显很失望，但也没有再哭，只蔫蔫地跟李辰彦说玩累了想回家。
一路上，高达的神情都怪怪的，连霍亮和他说话都忘了回应。
李辰彦只是看了几眼高达，也并没有问什么，直到宇哥儿睡着了被送回卧室，李辰彦才在书桌后坐定看向高达。
高达挠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霍亮急了，拍了他一巴掌说：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快说！”
高达使劲儿揉了揉鼻子才下定决心似地说：
“江女人去了一个书局的后院，我探询过了，那书局是长公主府的工业，柳三令郎今天就在那里。”
霍亮马上目瞪口呆，然后和高达一起尴尬地看着李辰彦。
虽然主仆三人都未曾说破，可在高达和霍亮的心里，江大女人是主子唯一会偶尔提及而且赞美过的女子，这就已经足够特别了。
李辰彦似乎并不惊讶，还含了笑轻声说：
“长公主和柳三令郎救过江女人，所以私下有来往也属正常。
这件事你们不许往外面透漏分毫，免得影响了江女人的名声，明白吗？”
高达和霍亮都急遽颔首，李辰彦却又突然笑着说：
“我正好有事情要找江大人商量，你们去部署一下，高达去准备礼物，霍亮你去给江大人送张名帖，就说我明天去贵寓造访他。”
高达和霍亮都愣住了，但很快地，两小我私家就一起开心地笑了起来。
主子这明显是开窍了，这可真是件天大的喜事，要是郡王爷知道了，不知道会欢喜成什么样。
李辰彦被两个属下盯着看，脸上就徐徐地带了红晕，轻咳一声起身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