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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又咫尺

第九十四章

天涯又咫尺 丰芝 3196 2022-07-30 19:15:06

  我又昏睡了好些天。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朦胧间,总觉得坐我床边向我忏悔的是吴开国,一睁眼,却是满脸都是忧虑之色的周医生。梦境和现实都令人不想面对,我索性放任自己那一点毫无求生欲的意志力。

  一躺又半个多月,我终于能下床。

  在我出院那日,吴老头急遽赶来,与老妈因为我该跟谁走而僵持不下。

  老妈要带我回上海,吴老头要带我去找慧明大师。一个要用西医继续治疗,一个坚持要用中医给我做最后康复。

  我选了吴老头。

  老妈拂衣而去。她觉得我不行理喻之极,一辈子跟这些老男人纠缠不清,简直没救了。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三个月,把她自己都感动了,怎么就感动不了我这个白眼狼!她哪能明白,几十年的隔膜深如鸿沟,凭这三个月她就想填平?这都是她的一厢情愿。我的一厢情愿,早在努力过无数次后,已经放弃。我们始终错位,这是我们母女的缘份。我现在只想拼了命地逃脱她的控制,宁愿去跟吴老头钻山沟,当他的小白鼠,也不要跟她恒久生活,最后演酿成相爱相杀。随着吴老头多有意思呀,吃能吃到一起,玩能玩到一起,聊也能同频,我险些感受不到我与他有什么年龄差距。我虽然选吴老头。

  把老妈和方泽送上回上海的飞机,我和吴老头收拾了行囊,离别周医生和如磨两口,开车入川。

  吴老头将车的后座放平,改成卧铺,让我能躺能卧。每天睡到自然醒,也不慌着赶路,沿途有美景美食便停下留连游玩,两天的路程,我们走了一个多星期。

  从见到慧明大师的那天起,我便化身成了刺猬——每天被他满身上上扎满了针。扎了针还要艾炙,艾炙完还要泡汤药,汤药除了泡,还要喝,早晚饭前一碗苦药汤子下肚,我的话风都是苦的。但这些和练功比起来,都是小儿科。每天早上七点点吴老头会准时拉我去山上练功,站桩、吐纳、调息......黄昏慧明又会带我去做晚课,诵经抄经,一天也不能偷懒,简直惨无人道。

  半年后,当我能扔掉手杖,行走坐卧有如凡人,偶尔还能在街上的茶摊与人打上一个小时的麻将,我决定请吴老头去喝一顿酒。

  对于喝酒吃肉,严守戒律的慧明自然不会去,吴老头却如孩子般欢呼,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

  黄昏,我和吴老头从佛堂出来,信步出了寺门,走在已经恢复如初的大街上,他指着其中一个正在建的小楼说:“当年,开国就是这栋楼下,救出了一个孩子。所有人都觉得没希望了,是他坚持,徒手挖出来的。”

  “做为男人,他照旧很爷们儿的。”病了这么久,我觉得我的心似乎变缓慢了,竟然能客观评价一番那个已经世去快一年的人。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背着背篓施施然迎面走来,与我们擦肩之时,她突然一把抓住我:“文医生,文医生。”说着,将怀里的胖娃娃硬塞到我怀里,“你瞧瞧,都一岁多了,你接生的,我儿子,小明,还不会说话,否则,我一定让他叫你阿姨。”

  冷不丁被人扔怀里个沉甸甸的小肉墩,我手忙脚乱地紧紧接住:“啊,真好,真好,好可爱。”

  “是么。”妇人闪身放下背篓,从里面掏出两个大柚子,又不由分说地捧给吴老头,“拿着,拿着,很甜的。”

  旁边的商店里猛地打开音响,放出一首带着古风旋律的歌,嗓音很沉静,伴着流水一般的琴声,怀里的胖娃娃立刻随着音乐手舞足蹈起来。小嘴咧着笑,口水流了我一脖子。

  妇人欠美意思地接过孩子:“哎哟,最近他老听这首歌,一听就跳舞,可开心了,文医生,你觉得这首歌是不是很好听?”

  “好听,好听。”我绝不走心地应和,一指前方,“我们另有事,下次再聊。”

  “嗯,再见文医生,小明,跟阿姨再见。”她笑着挥手,倒退两步,转身隐入人流。

  我冲吴老头无奈地笑笑,从他手里接过一个大柚子,随他走了两步,又回来,站在商店门口听里面的歌在唱:紧握执念,情深不寿,时光如狗,向死而生,似乎触手可及,似乎咫尺天涯,天涯又咫尺,每一次离别,都是天涯......

  我指着商店,结结巴巴地对吴老头说:“喂老头,这歌是我写的,我写的。”

  吴老头嘿嘿笑,背着手慢条斯里地向前走:“我知道,稚友跟我说了,你们的歌被一个歌星收入他的专辑,厥后又被几个网络歌手翻唱,彻底火了,现在他写了许多几何首曲子,就等着你病好了给他填词呢。”

  我捂头奔走:“要命,稚友本就是琴痴,这下,他肯定又要缠上我了。”

  “你昏厥那三个月,他已经来看你好几回了,来一回哭一回,我都怀疑你能醒过来,是他把你哭醒的。也是不巧,你醒的时候,他正随着乐团巡回演出,这半年,他又忙着照顾秦春,两全乏术。”

  “春姐她......”

  “没事,她做了个手术,正康复,医生说像她的这种癌症,治愈率很高。”

  走到烧烤摊前,吴老头要了种种串串,又要了啤酒,坐到桌前,悠悠地呷一口啤酒,问:“小文呀,你的伤基本上算是好了,以后有什么计划?”

  “没计划,要否则,你收我为徒,我以后随着你混好了。”

  “你太顽劣,收你为徒,即是收了个祖宗,我才不干。”

  “哦,我忘了,你这是单传,你收了余栋梁为徒,就不能再收我了。”

  “开玩笑,小余是做学问的人,我们现在是朋友。”他顿了顿,又说,“小余和小雅结婚了,你躺床上那些日子,他俩去看过你。”

  我颔首,笑笑,转开话题:“你再不收徒,万一翘了,你肚子的这些工具要带到宅兆里?”

  “我准备写本书,我已经跟慧明商量好了,他写他的,我写我的,释教传了几千年,世人对佛法有许多歧意,他要结合这个时代对佛法做再次注解。我也要把易学再梳理一遍,与西方的哲学、社会学、经济学参照,对易经哲学再重新论述,虽然,还要加上术的的部门,术的部门也很重要,现在国人把看风水、算命看作杂学,上不得台面,我不这样认为,有些失传的部门我已经能修复......”

  我放下手中的肉串:“我帮你吧,我可以帮你们整理,誊抄,这种事情我最擅长。”

  吴老头眼晴一亮:“真的?”

  “嗯,真的。”

  “你可想好,你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苦,这可是个恒久的,很清苦的事情。”

  我学他,悠悠地呷了一口啤酒,说:“要说享福嘛,那倒是。从小,我姥爷是地方行政一把手,各路大员送我的糖果可以绕地球一圈。我父亲第一批下海经商,什么时兴我有什么,唱片、巧克力、球鞋,手表,都是他从外洋给我买的。吴开国又是土豪,送我豪宅、豪车、名表名包......物质上,我可真是没吃过一天苦,但心里的苦呢?不比任何人少!哥哥的早夭我是罪魁罪魁,负罪一生,难以释怀;怙恃恒久不合,我是他们的夹心饼、挡箭牌、情绪垃圾筒;好不容易嫁了吴开国,又聚少离多,骚动不停,内心被嫉妒和怨恨填满。因为父亲有钱,我被绑架,因为吴开国有钱,我又被我亲堂哥差点灭口。终于有个孩子,刚感受到他的心跳,又没了。没了也好,人从一出生,就奔着死亡,还要经历种种磨难,重复着我们的人生。”我落寞地攥着胸前吴老头给我的玉牌,继续说,“要说不幸,我只活了三十多年,就命运坎坷如此,见过人性最黑暗的一面。要说幸运,我又很幸运,有你们这么多人掩护我,关爱我。”

  吴老头笑着打断我:“好了,谁要你痛说革命家史了?”

  我也笑:“是么,如果真要说家史,你应该比我的更长,更庞大。”

  吴老头叹一声:“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来宾,眼看他楼塌了......”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吴老头与我碰杯:“为了你的康复,干杯。”

  两人微醺着起身,一路溜溜达达地回了寺庙,吴老头便从他住的禅房里给我抱了一大摞书过来:“如果想给我做秘书,就要先把这些书读了。”

  慧明也笑嘻嘻地抱了几本佛经进来:“小文秘书,我用电脑不太行,以后仰仗你了。”临出门,又指着书说,“有你的信,我给你夹到书里了,一定要读哦。”他是让我读信,照旧念书?

  我什么时候成他们的秘书了?他们的效率也太高了。吴老头拿给我的除了《道德经》、《庄子》,西方的一些哲学著作,甚至另有大部头的《资本论》。慧明给的更过份,都是竖版的繁体字,要研读,我还要辅助新华字典。

  我突然有了上当的感受。也许从一开始,吴老头已经挖好了坑,就等着我自己往下跳呢。

  夜里躺到床上,打开同哥的信,只看了第一句:如琢,我准备写本书......就睡死已往。

  可能我潜意识里,同一天收到三小我私家要写书的信息,有些畏惧。我畏惧同哥也说要我做他的秘书。帮吴老头写书这样的决定,我就马虎了,如果为了同哥,我再去重新学外文,那就有些自不量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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