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赵新远一行三人，我去院子里找欢欢。欢欢正在一块草地上蹒跚学步，丽姐蹲在前面拍着手，笑着叫：“过来，欢欢，走过来。”
欢欢吃着手指颤颤巍巍地站在那，一转头，看到我，立刻笑着清晰地叫了一声“妈妈”便噔噔噔地冲我跑了过来，我一把抱住她。
小丽递过来一张纸巾：“妹子，擦擦脸。”
我一摸，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
欢欢用小手摸着我的脸，又叫我一声：“妈妈。”
对于只有一岁的孩子，她对于妈妈的定意，就是一个能给她温暖怀抱的人吧，我现在能给她的，也只能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亲亲她的小脸，跟她说：“奶奶想欢欢了，咱去看奶奶好欠好？”
“奶奶，奶奶。”欢欢虽然只有一岁却什么都听得懂，立刻用手指着远处，示意我快走。
我让丽姐回去帮我收拾了欢欢的衣物，开车带欢欢去医院接二姨出院。
小孩子都有一个动物的本能，知道谁最爱她，并会对这小我私家发生最深的依恋。二姨即是欢欢在这个世界上最依恋的那小我私家。这些天一直很乖很听话的欢欢，一看到她奶奶，便扑进二姨的怀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哭了起来。二姨也抱着她哭，一老一小哭得老妈和小舅也忍不住落了泪。小舅最先受不了，收拾了工具在一旁劝：“姐，咱回家，回家去。”
二姨收了泪，脸上露出坚贞的神情，用枯瘦的手捧着孙女的小脸，柔声叫：“我的宝，莫哭，莫哭，咱回家，奶奶带欢欢回家，奶奶再也不离开欢欢了。”
欢欢在二姨的怀里慢慢抽噎着收了声，抱着她的小奶瓶心满意足地睡着。
我再次充当司机，把几个祖宗送回二姨家。三姨在家煮了粥，迎接我们回来。欢欢立刻被三个奶奶奉为了她们的小心肝，小宝物，而我这个保姆识时务地独自进了厨房，给各人炒菜，盛饭，侍候她们用饭，洗碗。
在回去的路上，老妈像审监犯一样问我：“小同会被判死刑吗？”
“应该不会。”
“律师找好了？”
“嗯，同哥的领导过来了，一直在为此事奔走，他的几个同学也很资助，他们中间有一个照旧律师协会的会长，各人都在想尽措施帮他开罪。”
“开罪？”
“如果同哥的抑郁症被法庭采信的话，同哥很有可能被无罪释放。”
“那，小莹她们家人......”
“她们要钱，同哥把他这些年的积贮都给了他们，有十万美金，另有几十万的人民币。”
老妈颔首：“孩子太小，没有妈妈已经很可怜，”她说着，不禁叹道，“这都是什么样的孽缘呀，好好的一对伉俪......”
我开着车，听着她发了一堆感概，闭紧了嘴巴。或许她想到自己的失败婚姻，有了兔死狐悲之感。这个时候，我是不敢张嘴说话的，因为我不知道哪一句话会说错，又会令她大发雷霆。
缄默沉静了老半天，老妈突然问：“如琢，吴开国对你还好吧。”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回覆是好照旧欠好，吱吱唔唔地说：“嗯，还好。”
她躁了：“好照旧欠好？”
我一哆嗦，立刻回覆：“挺好的。”
老妈轻哼一声，不知道是满意照旧不满意，语气里带了讥诮：“挺好的，现在是好，以后呢？你亲爹死了，你真要把他当爹养着呀......”我相信，如果不是她多读了几年书，她一定是个性格凶悍的泼妇！自从我和吴开国结婚，她就一直把“爹”字挂嘴上。我在她面前弱爆了。她说什么，我听着就是，横竖我已经脸不红心不跳地听习惯了。
她这是在给我下套，无论我怎么回覆，左右都市钻进她部署的语言陷阱。如果我说欠好，她一定又会说，你看，我就知道，你们年龄差距这么大，一定会出问题，不听老人言亏损在眼前，叭啦叭啦。横竖没好话。如果我说好，招致一通讥笑是一定。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还击她，她又来一句：“你才三十出头，正当年，离更年期另有二十多年，他今年多大啦，能侍候你二十年吗？他比你大了二十多岁，人老了，难免昏聩，顽强，性能衰退，你呀，非要贪图一时痛快，以后有你受的......”
我也听出来了，老妈的潜台词是：老吴早晚有一天会丧失性能力，我不光会年纪轻轻守活寡，还要照顾糟老头子一个，他死的爽性还罢，如果老而不死，我之前有多享福，以后就会有多受罪。
这是亲妈该说的话吗？
她这是纯讥笑，照旧在暗搓搓地在替我着想？我就当她是在为我以后的生活担忧吧。她就是这样一个凌厉到不容别人掩盖事实自欺欺人在世的狠人。
“想那么多干嘛，人生无常，人总有一死，过一天算一天，说不定我还死在他前头呢。”
老妈厉声喝道：“乱说。”
我又被吓了一跳，将车开出了S，惹得后面一阵气急松弛的车鸣。
“要死也要死在我后面，等我死了你再死，别让我黑发人送鹤发人。”
“我尽量，我尽量给你养老送终后再死。”
我把车停到她家楼下，她一手推开车门，又转头对我说：“如琢，如果吴开国欺负你，不要忍，去他的女德，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大不了离婚，横竖你已经离了一次了，再离一次也无妨，妈的家就是你的家，妈的人为够咱娘俩花了。”
我啼笑皆非：“妈，我自己挣的有钱，我有手有脚，花你的钱干嘛。”
“知道你能挣钱，听你三姨说，你给人写字还挣了许多几何钱？能的你......挣多挣少，钱够花就行，你那忘八爸爸也死了，不用再委屈自己去帮他填坑，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以后有什么困难跟妈说，不要总是报喜不报忧，妈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虽然，许多几何委屈都是妈给你的......”
老妈什么时候良心发现学会煽情的？她是老了，心肠软了吗？我照旧习惯她带着挑剔的眼光讥笑挖苦我来得舒服。我都已经被她培养出受虐倾向了。
我将油门轰得老大，看她下车，说一句：“好了，好了，知道了。”速速将车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