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话︱暗潮汹涌

　　竹千代在一个神清气爽的春日下午，收到了柱赫在家中自尽身亡的消息。

　　“少主，目付柱赫在家里的寝室剖腹自杀了！这个消息我已经获得证实了。”

　　当信纲急急遽地赶到外殿，并带来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时，正在喝着抹茶的他半天都回不外神来。

　　“自杀？怎么会？”

　　竹千代心神一恍，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杯里的茶水不经意就泼了一地。

　　樱子立即拿着绢布去擦拭淌在地上的茶水。

　　一边擦着地面，她一边担忧地抬起眼梢，张望着他的神色变化。

　　“他怎么这样傻啊！幸子明明是拼死才守护了他的周全，他却以自杀殉妻，这样幸子的牺牲到底另有什么意义呢！”

　　竹千代愤然站起，难以接受地高声嚷嚷了起来。

　　信纲和樱子交流了下眼神。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都默契地决定先让他将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再说。

　　“死去的人已经没措施再回来了，可在世的人得要好好过下去啊！生命是何等名贵的工具呀！”

　　“如果幸子另有时机的话，她该多想在世、该多想活下去！只要还能在世，她就能陪着柱赫，继续去看这世界的变化。”

　　“可她已经没有时机了，所以柱赫更该背负着她的期望好好活下去才行！”

　　“他真是个傻瓜、是个大笨蛋啊！这家伙难道不知道选择自尽这条路，会有多辜负幸子的期待与寄托吗？”

　　竹千代在外殿里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每一个步履都很极重，脚步在塌塌米上发出了厚实的声音。

　　来回走了也不知道有几多次，最后他颓然土地腿坐在地上，愣愣地望向庭院的风物。

　　他和西岛柱赫匹俦其实也就相处过两回：

　　一次是在造访西岛家被接待的时候，一次是在团体入梦、反抗虫兽的时候，但正是这两次特殊的相处，让他对他们匹俦留下了很是难忘的印象。

　　妻子幸子原来是只以吃人维持生存性能的红蜻蜓，却在爱上人类丈夫以后狠心断食了两年，并在最虚弱的时候，毅然为了守护丈夫而牺牲。

　　丈夫柱赫身为目付，却全无幕臣的傲气、一直保持着温厚的处世风范，在得知妻子是只虫兽后，依然不离不弃、拼命赶到妻子身边，陪她渡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竹千代计划并领军了那次与金环胡蜂的入梦对战，作为与幸子并肩作战的战友，他内心其实无比期望着柱赫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然而这个身上承载了亡妻和少主殷切期望的男子，却由于无法蒙受丧妻之痛而选择在寝室自尽，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看着竹千代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信纲徐徐走到他身边，并在保持三步的距离时跪坐了下来。

　　“少主，你已经尽力了。柱赫会剖腹自尽，这并不是谁的错。”

　　“我知道。只是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原本我还想着隔段时间再去西岛家探望一下他的。”

　　“少主宅心仁厚，是天下万民之福。可目前还请你不要太陶醉在这件事的攻击里，对我们来说恐怕另有更值得警戒和提防的事。”

　　“更值得……警戒和提防的事？”

　　“上次带着我们入梦的星相官美惠，据说刚被御台大人召到了本丸正殿。”

　　“母亲她找了美惠？这时候她传召美惠到底是要干什么？怎么美惠没对我提起过？”

　　“我想上次少主教训国松丸大人的事，应该引发了御台大人的怒火。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她似乎已经在部署下一轮攻势了。”

　　“母亲她居然……？！”

　　竹千代攥紧拳头，一拳重重地击打在塌塌米地面上，紧紧地抿住嘴唇、直气得双目圆睁。

　　虽然他与原主的影象与意识都已经完全融汇，但究竟也同时保留了曾在现代世界里生活、那个25岁文青林清豪的思维和价值观。

　　由于前身在“母亲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孩子”这种现代世界的教育看法下长大，所以就算穿越到江户初期，他也怎样都理解并接受不了，母亲阿江与对他的打压、攻击和憎恶。

　　从小开始，阿江与就在随处针对自己，每次宴会或节日时，她总是亲密地抱着弟弟国松丸，对自己却连多看一眼也不愿意。

　　纵然到了他已经是少年的这个年纪，阿江与对他的冷漠与疏远不光没有削弱，反而变本加厉地力图将他拉下德川家继续人的位置。

　　她凭籍秀忠的痛爱和惧内，果真拉拢极有权势的幕臣聚拢在国松丸周围，而且恒久对他虎视眈眈、随时都在寻找能给他致命一击的时机。

　　都说“虎毒不食子”，但阿江与却是只狠不得将宗子啃食殆尽的美丽母虎！

　　拥有这样的母亲，又怎能让竹千代不心烦意乱？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他就必须时刻处于高度警戒状态，提防阿江与和国松丸的攻击与陷井。

　　纵然是在罕有的情绪颠簸时刻，他却也必须得拼命控制住自己的脆弱，不让它袒露在人前，以免被母亲和弟弟用力插上一刀！

　　在信纲离去后，竹千代一小我私家呆呆地坐在廊檐下。

　　他在很长时间里只维持着一个坐姿，连动也没动过。

　　一直跪坐在身后的樱子，不放心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那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地寂廖无奈。

　　这个看起来运筹帷幄、在短时间里就迅速搭建了一支团队的少主，此时也不外是个普通的少年而已。

　　他就和任何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在惆怅和受伤时，需要被慰藉、被勉励、被陪伴的这样一种踏实感。

　　犹豫了很久的樱子，最后照旧在与他距离仅有两步的位置重新坐了下来，沿着他的视线、两人一并望向庭院里的同一片景色。

　　“现在心情照旧很惆怅吗？”

　　被她这么一问，竹千代显得有些惊奇。

　　“啊，也不算很惆怅吧！徐徐地开始恢复过来了。就是止不住地去想，家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虽然他并没有转头，她却能够体会和感受到，他仍在心头泛起和绵延的思虑和困惑。

　　“我想我几多能够理解少主的心情。”

　　“你能够理解？”

　　“少主啊，有时候所谓的家人，其实并不仅仅是指有血缘的亲人而已。”

　　“你想说什么？”

　　“在你的身边，有一直在照顾和守护着你的阿福大人、另有身边这群从小陪着一同长大的小姓同伴。从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纷歧样是你的家人么？”

　　“……”

　　“我觉得有没有血缘关系，其实并不重要。”

　　樱子顿了一下，只稍微犹豫了一会，便果决地继续说了下去。

　　“只要心系相互、能将各自的安危或幸福摆在心上，虽然没有血缘的联系，但因为有着更深的连接，也算是真正的家人了。”

　　她这番话对竹千代确实发生了很大的攻击。

　　“更深的连接……真正的家人……吗？”

　　竹千代认真思量着她的话，思绪万千之际，不由得五味杂陈地凄然一笑。

　　“我的母亲和弟弟正在联手想除掉我，我的父亲对此不闻不问。抛开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阿福和小姓他们才是我真正的家人么？”

　　“你可以这样想，在危难的关头，他们会充当你坚实的后援。我虽然才刚随侍少主不久，但也会竭尽全力掩护你的。”

　　“什么？你刚刚在说什么？”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竹千代讶异地回过头来，撞上樱子明亮坚定的眼神。

　　她丝毫没有避开他目光，从容而温柔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从她眼里感受到这种如水般的温柔。

　　“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掩护你的。”

　　她又义无反顾地重复了一遍，没有半点羞涩与动摇，径直地继续迎向他的视线。

　　“哈哈哈，由你来掩护我？一个女中在这种险恶的情况下，到底能做些什么？”

　　“虽然只是一个女中、虽然我的力量也许真的很微小，但说不定会在什么地方派上用场。”

　　迎着清爽的东风，樱子的眼睛似乎在闪闪发亮似的，瞬间定住竹千代的眼神、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我会抱着这样的决心和信念来掩护你，我一定会，好好掩护你的。”

　　这是竹千代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少女身上听到如此真挚且坚定的允许。

　　他嘴唇微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呆呆地望着樱子，半晌都没反映过来。

　　樱子虽然没有微笑，目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越发温柔、越发体恤。

　　这一刻，眼前的少女让竹千代意识到：原来在这个时代，他并不是只有一小我私家在苦苦生存着。

　　在他的身边，另有这样一群值得信赖、值得依附、值得珍惜的同伴在！

　　而在他们之中，这个任职女中的少女，是个极为特别又耀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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