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话︱深宅之妻

　　信纲将到访西岛家一事跟进并落实得很是到位。

　　仅仅三天后，竹千代和他就秘密造访了柱赫在外护城河之外、座落在屋敷町的府邸。

　　【注·屋敷町：在江户时代，武士住宅林立之地，被称为屋敷町。每一处屋敷町，都有各个武士家庭疏散居住在各处。】

　　对于德川家少主、极有可能成为幕府第三代继续人的竹千代到来，西岛家自然很是重视，下人们虽不晓得来访者的身份，但也知道来的是位王侯将相。

　　柱赫本人更是坐卧不宁地在屋敷町入口前往迎接，并为他们敬重带路。

　　从石迭路一直往下走，整齐的石墙与树木一字排开，整座町的空间计划，都焕发着武家独占的井然有序。

　　屋敷町里武家修建的石墙，大多由形状不整的石头所聚集而成，但西岛家的石墙却是以整齐切割的石头所聚集，和石墙上美丽的树篱配合交织出洁净、整洁的风物画。

　　一条小溪从西岛家的外墙左侧流过，竹千代一行人走进府邸，映入眼帘的即是庭院里栽满的各色葱翠花卉。

　　他的目光落在住家长屋门前，所摆放的一堆细沙上。

　　信纲沿着他的视线望去，随即领会地解释说：“这是武家长屋门前摆放的‘盛之沙’，武士们在家没事就会用剑切个几下，以防止剑口生锈。”

　　“正是。”柱赫颔首笑说。

　　他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目光却集中到从屋里走出的一名女子身上，随即俯身向竹千代敬重介绍：“少主大人今日莅临寒舍，拙内幸子早就期待已久，特地前来迎接。”

　　其实他不说，竹千代也能立刻就判断出这名女子的身份。

　　因为随着她的泛起，一股淡淡的虫兽残香开始飘散在这座葱郁的庭院里。

　　她的小碎步迈得极为雅致，虽然只是身世自京都吴服店老板家的女儿，但仪态却丝绝不比任何在台甫家担任女官的女子逊色。

　　只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容色清秀，很有小家碧玉的婉约之美。

　　“少主大人，接待驾临西岛家。我是目付西岛柱赫的妻子幸子，今日得见少主英姿，实在倍感欣喜、不胜荣幸之至。”

　　她语调舒缓、但音量不大，说完便俯身向竹千代深深鞠躬行了一礼。

　　“原来应该跪地行礼、以谢谢少主大人特地前来。但良人说少主希望一切低调进行，还请原谅我如此冒昧的行礼。”

　　“没关系、没关系。”

　　竹千代亲切地摆了摆手，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她身上掠过。

　　幸子的肤色确实犹如听说中的那样苍白，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苍白、简直白得透明，以至于看得见一根根发绿的细微血管。

　　她言语举止都充实切合武家妻子的风范，只是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

　　纵然才刚晤面，竹千代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而更重要的是，她所焕发出来的残香，有着他第一次见到柱赫时闻到的残香味道。

　　这就足以解释为什么他在葭原见到夕舞时，觉得对方焕发的残香和他之前闻到的不太一样了。

　　他在本丸议事堂前与柱赫擦肩而过时所闻到的残香，其实是混淆了夕舞和幸子两只虫兽味道的残香。

　　哪怕见到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他闻到的味道都是不完整的。

　　柱赫常年和幸子相处，之后又恋上了葭原大见世的太夫夕舞，划分和她们有着肌肤之亲，所以他身上被渲染上了两只虫兽的残香。

　　之前的推测终于获得确认，然而竹千代却陷入到另一个全新的疑惑当中。

　　他很好奇同样身为虫兽，幸子和夕舞会不会在柱赫身上，闻到对方所染下的残香呢？

　　若她们通过柱赫身上的残香，觉察到相互的存在，对于既为情敌又是同类的对方，又会抱持着怎样的心情和计划呢？

　　能像这样秘密造访屋敷町的时机并不多，他决定一定要寻找个恰当时机，将这些迷题在今天逐一解开。

　　“少主大人，在晚宴前，我们准备了来自京都的茶点，还请移驾茶室。”

　　她说完又深深鞠了一躬，朝着站立在竹千代身后的丈夫颔首示意。

　　于是柱赫忙敬重地在前方引路，将竹千代和信纲带到了西岛家的茶室。

　　茶室的纸门被悉数拉开，可以看到庭院里的一处小池塘，左侧挂有一幅写着“静心”的书法作品，而在幸子的巧手之下，室内很快便弥漫着淡雅的茶香。

　　“难得少主莅临，我们特意准备了京都的抹茶和点心，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柱赫由始至终都体现得坐卧不宁，一直在小心翼翼张望着竹千代的心情和反映。

　　相对而言，幸子的体现就从容淡定得多，尽管她数度鞠躬行礼，但在竹千代面前却没显出一线忙乱，相较奉公的丈夫更契合待客之道。

　　“这是沏好的茶。少主大人、信纲大人，请两位慢用。”

　　接过她递来的茶杯，端起浅尝了一小口之后，竹千代的识虫缚发挥了作用，他也因此看到了她所显露出的原形。

　　刚刚还在温婉沏着抹茶的幸子，其实是一只红蜻蜓。

　　与先前见过那些形态可怖的虫兽比力起来，竹千代眼前显露出原形的这只红蜻蜓并不行怕。

　　它的头部在背观，两眼相互接触、泛起出一条很长的直线，下唇端缘纵裂开来，一条鲜红的尾巴特别长，险些占了躯体的三分之二。

　　他又想起了前身在昆虫博物馆看过的红蜻蜓标本，旁边的介绍资料写着：红蜻蜓是世界上飞得最快的昆虫，航行速度最快可达65千米/小时，被它盯上的害虫难逃一死。

　　这只妖化为虫兽的红蜻蜓，恐怕航行速度更会快得超乎了世人的所有想象吧。

　　由于已经在葭原见识过了恐怖形态化的金环胡蜂与蝗虫，第三次与虫兽面劈面相处的竹千代反映倒是淡然了不少。

　　但最基础的原因，也许还在于虫兽化的红蜻蜓形态并不狰狞，自然也就不那么让人惶遽不安。

　　竹千代又喝了一口抹茶，他的心神又放得更为从容了些。

　　这一次，他从红蜻蜓身上发现了一些第一眼观感里所忽略的眉目——

　　原本应该通体鲜红的红蜻蜓，身上的颜色却似乎正在逐渐褪去，它身体的多处、甚至尾巴都泛起了细微的透明白迹。

　　眼前所视察到的一切，使竹千代联想到幸子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她肉眼可见的虚弱，在显露出的虫兽原形躯体上也获得了延续。

　　这让他进一步确信了内心的推测，但为了更好地笃定答案，他以闲聊的语气责问了柱赫。

　　“柱赫，你是怎么照顾夫人的？我看幸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呀，她从嫁过来就是这样吗？”

　　“不胜惊骇啊，少主！我们伉俪关系一直处得不错，我绝对没有任何亏待到她。”

　　柱赫吓得连忙解释，惶惑地看了一眼幸子。

　　直到她温柔地向他浅笑着颔首抚慰和示意，他才几多放松了一些。

　　“她刚嫁过来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幸子刚嫁抵家里时，是个脸色红润、充满生机的少女。”

　　“可在三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她肉眼可看法憔悴了下去。我们也找了许多名医诊断，却总说不出个所以然，她的肤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了。”

　　“连药方我们都换过许多几何轮了，可总也不见好。”

　　“少主，实不相瞒，有时候我心里头也很急得慌啊。反倒是幸子她慰藉了我，说就算着急也没有用、照旧顺其自然就好。”

　　在没提到幸子病情以前，柱赫的体现就是个唯唯诺诺的幕臣，对于少主的来访战战兢兢、只担忧在招待上有所闪失。

　　但在讲述她病情的历程里，他的心情开始有了变化，变得温柔、疼惜而无奈，那是一个男人谈到心爱女人时会流露的心情。

　　而被他用那样的心情注视着的红蜻蜓，所散发的残香里，竟隐约掺杂了一些令竹千代闻起来觉得愉悦且详和的气息。

　　他不由得去想：或许在光纲或柱赫眼里仍保持着人形的这个女子，她现在的神色应该是幸福的，就和他所闻嗅到的残香气息一样。

　　随着心底的推测获得逐个确认，竹千代总算理清了对这只虫兽的所有头绪、并将它们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那么现在竹千代所要做的，就是让信纲将柱赫支开，以便他单独和幸子好好聊上一番了。

　　而他正准备直接向她谈到关于虫兽的事。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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