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院落，砭骨寒风吹袭过来，冻得他打了好几个寒颤，双手不由围绕住了身体。
贾族义学，距离贾璎居住的院落不到五里。
但身在寒风中的贾璎，只感受自己走了一段极为漫长又遥远的路程。
迈步跨进院内，穿过中庭，里面学堂的木门大敞着，传来阵阵喧闹声，似乎正是玩得兴起。
更有几个穿着深色夹袄，外罩青色绸褂的孩童，笑闹着从学堂里跑出来打雪仗。
雪球在门槛外上下穿梭，学堂里的石板地面被弄得泥泞不堪。
古今之间，孩童的欢喜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
贾璎的目光在这些格外欢喜的小孩身上停留片刻，只是看到当中那明显横跨一头的少年时，心里的警惕立即提高了几分。
这些玩兴起的半巨细子，手里可是没有几多分寸。
他当下加紧脚步，径直往学堂里面走去，只是不出贾璎预料，当他刚刚迈过学堂门槛的时候，身后就传来几声兴奋的喊叫。
“砰！砰！”
随着几个雪球砸在贾璎周围，他的身形立即顿住，双眉微拧，再次侧身躲开几枚雪球，同时将目光凝望已往，一把拦住后面速度最慢的雪球。
收臂，扭腰摔身，松手。
“嘭！”
“啊！！”
来而不往非礼也！自己这也算是替他们怙恃管教一番了。
而那比周围小孩都横跨一头的少年立即就跳了起来，面露怒色，凶恶地瞪着贾璎：“忘八蛋，贾老三你敢偷袭老子！”
这人正是金荣，叫贾璎为贾老三，则是因为前身出生前有两个早夭的哥哥。
只见金荣一副气势汹汹，恶人先起诉的模样，似是马上要和贾璎来一场屠杀，可那脚下却如同生了根般，一步不挪。
原本跟在金荣身旁玩耍的孩童此时也都慌了神，纷纷退却几步。
贾璎看向金荣那一双乌青双眼，开口道：“又想打架了？今天你那群好兄弟们，可都没来！有本事就上来试试？”
他还特意在「好兄弟」上加重了些语气。
昨天被打的时候，原身知道是金荣挑起的事端，完全掉臂其他人对自己的殴打，拳拳都往金荣身上招呼，还狠狠咬了金荣几口。
而这金荣，书中面对着贾宝玉的起诉，可是连致歉磕头都做得出来，现在哪里敢和自己原身这么一个狠人硬来。
不外是欺软怕硬而已！
听完贾璎的话，原本怒气冲冲的金荣左右看了看几个顽童，面容马上涨成了猪肝色。
那几个顽童也担忧殃及池鱼，都是默不作声，垂首快跑进了学堂。
这种情况，让本就下不来台的金荣心中更是羞怒高涨，不停想着要怎么抨击回来。
贾璎却是不再推波助澜，径自转身走进学堂。
金荣见此，心中马上松了口气，语气便再次嚣张起来，骂道：“忘八蛋，大爷今日有事，下次再教训你这个怂卵！”
担忧激怒贾璎的金荣，放完狠话后，一溜烟跑出了族学。
虽然还没有到晌午，但金荣这般人来学堂，本就不是为了念书，在学堂里嬉戏打闹才是常态。
而听到身后谩骂的贾璎，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
这些处在青春躁动期的少年，越是理会，他就越是来劲。
倒是不如找个时机，一次直接把他打怕，以后就不敢再龇牙了。
门前站定的贾璎，审察着学堂里的情况。
部署简朴到有些简陋。
十几张半旧的桌椅，横跨一些的讲台，再无其他。
目光转移到在座的学生身上，这些人年龄从五、六岁到十四、五岁的都有。
把看到的面孔和影象中见过的形象，再添上书中的描述。
几相比对增补，贾璎很快就确认了其中一些人的身份。
这个容貌俊俏，目光有些闪烁的，应该就是那宁府正派玄孙，贾蔷。
却不知道贾珍为何对他这么好？
角落两个有些零弱之态，虽是男子，但眉眼自带一种妩媚气质的，应是那被称为「香怜」、「玉爱」的二人。
再看到眼前，两个坐下就只剩下脑袋露出书桌的总角幼童，也在悄声攀谈着，其中一个还不时抬头偷看他两眼。
这肯定就是贾菌、贾兰了。
究竟学堂中，除了他们两个最矮，也没有其他人了。
此外座位上的义学子弟相貌倒也规则，就是坐姿、气质和心情难免让人心中生厌。
贾璎边视察学堂，在心中悄悄吐槽，边迈步走到贾兰后的空桌旁，坐定。
抬首看到讲台正中央的上方，放置一块牌匾，上书“诗书礼乐”四字，却无署名盖章，想来应是从外面随便买的。
匾下扶手椅上坐着一个少年，年纪不凌驾十五岁，身材偏瘦弱，眼珠乱转，眼神阴柔飘忽，唇薄颌短。
拱背斜肩，依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不停发抖，一眼就让人觉得他有些歪邪。
贾璎心中了然，此人应该就是那色迷心窍，被凤姐设计挨冻、棒打、坑骗、泼粪，最后意淫而死的贾瑞无疑。
至于那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大脸宝，贾宝玉。却是没有看到影子，想必应是在家和那些姐姐妹妹顽呢。
想到大脸宝，贾璎又是寻思，不知道这时是红楼里的什么岁月，林黛玉进贾府没有？
心念一起，诸多往日看《红楼梦》时的疑惑不解，当下便纷纷涌现而出。
任由杂乱的思绪飘荡飞翔一会，贾璎安宁心神，重新开始寻思起学堂谁会有本朝相关的史书，是能给自己借阅的。
左右审察一番，课桌上面有书的只有寥寥几人，贾璎细细盘算着，就把目光锁定在一摞书后面。
…………
“兰哥儿，两日后还你。”
贾璎拿着借来的《国朝史鉴》，脸上带着笑容，温声说道。
看着贾兰对他点颔首，当下也就告辞了。
人小鬼大的贾菌看着远去的贾璎，说道：“好兄弟，我怎么觉得今天这璎三叔似乎是变了一小我私家，以前他可是从来都反面咱们说话的，今日怎么……
……那可是你母亲刚买的书，你怎的把书借出去了？
……囚攮的金荣，他以前哪里敢冒犯呀！”
收拾完工具的贾兰，听着贾菌嘴里的碎碎念，就把昨天看到金荣带着一帮人围殴贾璎的事情讲了出来。
贾菌脸上有些惊讶，大张着嘴巴，手舞足蹈道：“这璎三叔还真够硬气的！那囚攮的挨打也是活该，每日里把学堂搅得乌烟瘴气，要是我再能长高点就好了，咱们一起揍他！”
见到这朋友嘴里又忍不住胡诌起来，贾兰劝道：“好兄弟，又不与咱们相干，任他们打去好了！”
“哼！”
贾菌轻哼一声，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各自返家而去。
贾兰带着小厮和随从进到荣国府，随着早已在垂花门期待多时的小丫鬟，回到院内。
向正绣着花样的母亲施礼问安，又把上午学的工具和学堂里的事情事无巨细讲了一遍。
听到儿子把书借出去，坐在炕沿的李纨秀眉微蹙，却也没责备什么，只是目光慈祥地看着小脸通红的贾兰，起身把儿子抱到炕上暖暖身子，又付托丫鬟去倒滚茶来。
随后口中温声说着些用功念书，莫学那些无赖的嘱咐话。
现在李纨的心思全都在这唯一的儿子身上，并不关注那什么贾璎的闲事。
又是聊了一会儿，看到贾兰身子暖和过来，便让奶嬷嬷和丫鬟带儿子回屋念书休息。
李纨则径自起身莲步轻移，站在窗前，幽幽看着离去的儿子，双唇间吐出一声轻叹，目光又是望向院中那颗枯败的梨木。
此时透过玻璃窗向内看去，李纨穿着米白色交领袄子，外罩一件青哆罗对襟褂子，虽是冬日深装，可仍不掩那玲珑身姿。
只是眉宇间带着一缕经久不用的忧愁。
看到奶奶如此，旁边侍立的丫鬟素云便如往常上前宽慰起来。
只是李纨那未施粉黛的脸上却是一暗，担忧道：“就怕兰儿在族学里学些歪邪，那可……”
说到这里，李纨又是止声轻叹，随后摆摆手不再言语，摆动腰肢，重新坐回到炕上，静静描着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