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前一晚险些没怎么睡，但董方佳到底是个年轻人，精力比力旺盛，再加上即将开始实习事情的新鲜劲儿，令她险些没有在同事面前露出任何疲态。
八点上班后，十五队的所有人首先要荟萃起来开个约莫十五分钟的早会，类似于打卡。队长和书记会给各人讲一下最近采油队需要领会的精神和口号，以及这个季度队上的主题任务是什么。
散会后，各人就要各司其职，去各自的站点上班了。董方佳则追随贾力来到队长办公室，在那里见到了自己在采油十五队的第一位师傅何春雪。如果不是贾队长介绍，董方佳完全看不出何春雪竟然比刘芬芳还大一岁——她身材健美匀称，五官大气漂亮，只是常年风吹日晒导致皮肤有些粗拙和暗沉，虽然尚不能跟董方佳相提并论，但在采油队里也绝对能算一枝花了。
何春雪说话慢声细气的，跟刘芬芳的粗大嗓门形成了鲜明对比。她跟董方佳握了握手，微笑说道：“小董，你好，我是十五队华新站的站长何春雪，贾队长部署你先随着我去华新站实习，那里离队部不远，走路就能到，要是你准备好了，咱们就出发吧。”
董方佳赶忙点了颔首，又偷眼看了下何春雪，不禁庆幸自己的运气真是好，人生的第一位采油工师傅竟如此温柔美丽，想来自己未来在华新站的实习应该不会太辛苦吧。她忽的又想起之前小墨跟她说十五队的人多数是没人要的“奇葩”这件事，越觉察得可笑，也许那只是一句以谣传讹的谣言吧。
步行来到华新站，董方佳看到这里只有三间孤零零的平房，旁边是几个或竖或横的大罐子，连接着一些从地底伸出来的管线，周围不远处几台抽油机正在辛勤地“磕着头”。
何春雪先带董方佳进入了其中一间平房，没想到里面热闹特殊——这个站上的女工们都同时挤在这个狭窄的屋子换着工服。各人边换边聊天，时不时春景乍泄，但这些小嫂子都完全不在乎，倒搞得董方佳的眼神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
何春雪拿了一套蓝色的工服和一双工鞋给董方佳，让她换上，然后自己便也找了个柜子去换工服。
董方佳欠美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衣服，就抱着工衣工鞋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却无意中发现这角落里塞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行军床。她不禁追念起刘芬芳说上夜班可以睡觉的事，看来并不是夸大其词。
等换好工服和工鞋后，易服室里只剩下董方佳一人了，她审察了一下镜中的自己，似乎褪去了不少青涩，俨然一个采油女工的模样。
她一走出易服室，何春雪便对她说：“现在，把你的手机拿出来吧。”
董方佳不解，但照旧乖乖交出了手机。
“在所有站点，都绝对禁止使用手机。看到那些罐子了吗？”何春雪指了指耸立在平房旁边的几个大罐子，说道：“那些都是油气罐，容易油气逸散，所以这里就跟加油站一样，绝对不行以使用手机通话。”
董方佳恍然点颔首，说：“那咱们这个工服里有防静电的金属纤维，工鞋也是橡胶鞋，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没错，如果需要站内通讯，就使用对讲机，或者无绳电话，这些设备都在办公室里。”何春雪说着又指了指除了易服室之外的两间平房，道：“这两间就是我们华新站的办公室，所有站内资料和后勤物资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站长，人到齐了，可以开班前会了。”这时，一位采油女工对何春雪招了招手。
“来了。”何春雪一边允许着，一边对董方佳解释道：“每个站每天在正式上班前都要开班前会，你也赶忙过来吧。”
董方佳这才发现适才那些女工都已经在办公室前荟萃完毕，她也赶忙走已往加入了人群。
班前会上，何春雪说的话并不多，主要是提醒各人一些宁静注意事项，好比正值夏日，各人要注意防暑，另有上小班的人在巡井途中存在哪些宁静风险，上大班的人在给抽油机上黄油的时候又存在哪些宁静风险，等等……
五分钟后，班前会结束了，董方佳偷偷看了一眼手表，发现距离八点上班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已往了一个小时，可各人似乎都还没有正式投入事情呢，这跟她在研究院上班时的事情模式，差异着实有些大。
等其他工人都各自散去，何春雪便带董方佳走到离办公室最近的一台抽油机旁，给她介绍起抽油机的事情原理。这是董方佳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正在运作中的抽油机，虽然在油城出生长大，但她从未离开生活区到前线的采油队来过。有时，她从城东坐中巴到城西去玩，沿途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孤零零的抽油机，可那些抽油机不是已经疏弃了，就是离马路太远看不清，总之今天能亲眼看到自己从小就在油城电视台上见过无数次的画面，董方佳照旧颇感兴奋的。
“师傅，华新站一共有几多口井啊？”董方佳好奇地问道。
“12口，其中有9口油井，和3口水井。”
“其他井站也有这么多口井吗？”
“差不多吧，咱们十五队是小队，一共只有52口油井和22口水井，而那些大队一般会有上百口油井和30几口水井。”何春雪说完，转头看着董方佳问：“小董，你知道水井的作用是什么吗？”
董方佳头皮一紧，没想到师傅还要突然出题考试呀？万幸自己昨天恰好跟刘芬芳聊过这个话题，于是她努力回忆，磕磕巴巴地回覆道：“水井……是用来驱油和回注的……”
见何春雪面色平静，董方佳知道自己没有说错，便安下心来继续说道：“采油时要用水将原油从地底下驱出来，但这时采出来是油水混淆物，所以我们必须将油疏散出来输走，而疏散后剩下的水又不能外排，就需要将这些‘采出水’净化后，再通过水井注回地下。”
何春雪满地所在了颔首，说道：“不错，那今天我就带你去巡井吧，把咱们华新站的这12口井都巡一遍，让你对站内事情有个大致的了解。”
巡井的目的就是让上小班的工人在上白班和夜班时巡视检查一下自己站点的抽油机有没有出故障。每隔一个巡检核，小班工人就要把这所有的油井和水井都跑一遍，然后把油井和水井的压力值抄下来，以此来判断这些油水井是不是在正常事情。一般来说，一个白班需要巡井两次。如果发现有问题了，就实时向领导汇报，然后让采油队的干部去分析这些问题，最后再让上大班的工人来对抽油机进行相应的维修和调养。
虽说这12口井都属于同一个站点统领，但井与井之间的距离还真不算近。董方佳和何春雪各自骑了一辆自行车去巡井，可无奈土路坑坑洼洼，自行车又破旧不堪，因此行进速度比走路也快不了几多，还把董方佳的屁股颠得生疼。两人巡了一个上午，外加一个下午，才勉强巡完了所有的井。实际上，如果是何春雪自己，基本一个上午就能巡完一趟，可她今天还要带着骑不快的董方佳，并随时向这个实习生教授如何才气判断油井是正常运作的理论和经验，这才严重拖慢了巡井的速度。
经过一天的相处，董方佳发现这位何站长虽然长相秀气、声音温柔，但其实对手下的工人们要求都很严格，而自己作为她带的实习生自然也不能例外。她批评起人来，并不是那种严厉地大吼大叫，而是绵里藏针，说得你抬不起头来。因此，董方佳这一整天脑子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完全不敢懈怠，生怕被何春雪批评。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下班，何春雪带着董方佳一起回队部食堂用饭。此时的董方佳已经身心俱疲，加上昨晚没有睡好，困劲儿犯了上来，她真恨不得直接趴在食堂的桌子上先睡一觉再说。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只好一边排队，一边不停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再忍忍，再忍忍，等吃完晚饭就立马奔回寝室洗漱睡觉，只要我先睡着，就不怕被芬芳姐的呼噜吵了。”
排队的间隙，董方佳看到刘芬芳已经吃完了，正擦擦嘴走出食堂。她本想打个招呼，但两人离得有点远，食堂里又乱哄哄的，就作而已。
“师傅，我听说工人在差异的站点之间还要轮值，是吗？”
“怎么，你想到此外站点去了？”
“不是不是，我是之前听芬芳姐说她经常要在差异的站点间轮值，就好奇问问。”
听到“刘芬芳”的名字，何春雪的心情马上阴沉下来，说道：“咱们华新站有十个工人，都是牢固的，一般情况下不会再到此外站点去轮值，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没人想要这个工人，就只能隔一段时间让她换一个站点，这样对每个井站来说都比力公正。”
董方佳马上受惊得说不出话来，也瞬间明白了何春雪说的这个“特例”就是刘芬芳。她很想追问一下到底为什么各人都这么不喜欢刘芬芳，又畏惧何春雪说出的答案让她无力蒙受。
两人排到了窗口，打完饭菜后，正在找位置，就见何春雪井站上的其他几个女同事说她们吃完了，招呼两人已往坐。这种亲热的体现让董方佳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同事关系啊，而昨天自己跟刘芬芳一起用饭时感受到的那种如芒在背的眼神，确实越想越差池劲。
见董方佳发呆，何春雪趁着左右无人，蹙眉小声问道：“小董，你怎么会跟刘芬芳走得那么近的？”
董方佳回过神来，把自己昨天到十五队来报到时，跟刘芬芳从初识到住一间宿舍的全历程都告诉了何春雪。
何春雪听完缄默沉静不语，董方佳看着她，似乎在期待最后的宣判。
“首先，自行车你用不着找她借，咱们站上就有好几辆公用自行车，你今天也看到了，还骑过了，其次，打呼噜磨牙这些其实都是小事，只要你别……”何春雪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转而问道：“她是不是会跟你说一些她家里的事？还说她有何等何等不容易之类的话。”
董方佳想了想，说：“说得不多，主要照旧跟我聊咱们队里的事，帮我熟悉情况。”
何春雪点颔首道：“究竟你是新来的，可能还不会一下子跟你说那么多，总之……如果她说自己家里的事，那你听听就好，也别全部认真，最好跟她保持点儿距离，尤其是，不要借钱给她。”
“借钱，她会找我借钱吗？”董方佳惊讶地追问道。
何春雪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埋头用饭。
“赶忙用饭吧，吃完饭早点睡觉，明天的实习也会很辛苦呢。”
董方佳知道何春雪不会再多说了，只好胡乱扒了几口饭菜，回了宿舍。
她推开门时，看到刘芬芳正坐在自己的床边，用指甲刀嘎嘣嘎嘣地剪着脚指甲，那些又黑又粗的脚指甲在空中乱飞，有些甚至崩到了董方佳的床上。
董方佳大叫一声，冲已往，忍住恶心用纸巾把那些可怕的脚指甲扫进垃圾桶里，然后生气地对刘芬芳说：“你剪脚趾甲就不能离床远一点，再用垃圾桶接住吗？你这样剪得随处都是，多不卫生啊。”
刘芬芳愣了一下，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我马上就剪好了，等会儿我会把地扫洁净的。”
董方佳本想怼她几句，但想想照旧忍住了，再次抽出几张餐巾纸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床单，然后就坐在刘芬芳劈面，盯着她剪指甲，以免趁自己不注意时，她又把脚指甲崩过来。
刘芬芳可能感受到了这种压迫感，便很快结束了剪指甲，又起身扫洁净了地。董方佳松了口气，一阵困意袭来，她想起自己今天要早点上床睡觉，便赶忙端着盆子到卫生间去洗漱。
待董方佳洗完回到宿舍，又发现了一件令她瓦解的事情——刘芬芳竟然在翻她床头柜的抽屉！
“你干嘛啊？”董方佳快步走到自己床边关上了抽屉。
刘芬芳却完全不感受尴尬，理直气壮地说：“哦，我昨天看你用的那个擦脸油挺好的，很香，就想看看是什么牌子。”
“那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翻我的工具？”
“我……没有翻啊，我只是想找那个擦脸油。”
“总之，请你以后不要再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动我的工具，可以吗？”
刘芬芳讪讪所在了颔首，说：“知道了。”然后走回了自己的床边。
董方佳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凭据步骤护肤，眼霜、爽肤水、乳液、面霜依次往脸上招呼，等擦完最后一道工序，董方佳看了看手中的面霜，又看了看背朝她躺在床上的刘芬芳，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说道：“我用的是倩碧的水嫩保湿面霜。”
刘芬芳似乎没电的玩偶突然被装上了电池一般，一下子被激活了，倏地坐起身，笑嘻嘻地面朝董方佳说道：“倩碧？我似乎没听过这个牌子，那你这个霜几多钱啊？”
“四百六。”
“这么贵？！难怪你皮肤这么好呢，来看以后我也得把钱省下来捯饬一下脸了。”
董方佳没有答话，默默地把面霜装进盒子里，又放进了抽屉，那一瞬间她下意识把手放到了插进抽屉锁孔的钥匙上。现在她背对着刘芬芳，只要她快速锁上抽屉，再拔下钥匙，刘芬芳是看不到的，可即即是在大学住四人间时，她也未曾锁过自己的抽屉，今天真的要这样做吗？
董方佳追念起何春雪在食堂对自己说的话，最终照旧下定决心完成了锁抽屉的行动。究竟这面霜是她爸之前去香港旅游专门给她带回来的，她一直没舍得用，而以她们家的现状，短期内她是肯定不敢再买这么贵的护肤品了，所以照旧得妥善保管。
刘芬芳并没有发现董方佳的行动，更猜不到她这么庞大的内心运动，只是在董方佳已经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她突然聊性大发，问道：“小董，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对我的态度有点冷漠啊，跟昨天很纷歧样，是发生了什么吗，照旧……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董方佳心里咯噔一下，但没有表露出来，闭着眼睛说：“没有啊，可能因为昨天没睡好，今天巡井又很累，所以比力急躁吧，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但刘芬芳似乎并不计划放过她，继续说道：“我今天在食堂看到你跟何春雪站在一起排队……你的师傅不会就是她吧？”
董方佳依旧闭着双眼，说道：“是啊，我被分到华新站了，她就是带我的师傅。”
“果真如此！”刘芬芳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激动地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