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明月酒
月下坊最中心的位置,是弧光楼。唐有容经常居于弧光楼的顶层,清熙也曾经来过频频。
那时照旧暮春,现在已经是盛夏。清熙随唐有容进门,惊奇的发现,这里已经大为差异。
地上的长毛地毯地毯被收起来,重重奢侈珍贵的宝物,从这间屋子中消失,简朴了不少。光洁的木制地板反射着微弱的暗光。
夜风掠面,清熙惊奇的发现,这顶层竟然有一个巨大的阳台,空中孤月和熠熠星光一览无遗。
唐有容随手丢开脸上的银质面具,撑着阳台的围栏,姿态散漫。
晚风将他的脸吹得更苍白了。
清熙不禁皱眉,“你受伤了,”一向是任性斗胆,肆意妄为的的少女劝道:“不要吹风了吧。”
唐有容回过头,他慢声道:“既然是崔小姐来找我喝酒,我虽然应该回馈以清风朗月。”
他说着,微微一笑,那张平凡的公共脸因为这样轻柔的笑容,竟然显得有两分感人。
清熙也笑了,她抱着酒坛子,很是辉煌光耀的笑道:“明月佐酒,星子为餐,真不愧是月下坊坊主,自有清雅之法。”
唐有容只是笑。
他滴酒还未沾,却似乎已经醉在了着盈盈的月色中。
清熙把一坛未开过的酒抛给他时,都担忧这样的坊主能不能接得住。
唐有容接住了。
他向清熙露出一个略显自得的笑容,一掌拍开了酒坛处的泥封,潇洒的举起酒坛,澄澈的酒液落入了他的口中。
他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才又向清熙举起手中的酒坛,笑容是难得的疏朗朔阔,清熙难得在这一惯老成淡定的人身上看到了那么一两分意气风发的意味。
唐有容:“干杯!”
清熙也潇洒的举起了酒坛子,他们不需要玉碗,不需要金杯,不需要银壶,只是一人拎着一坛酒,毫无形象的往嘴里灌。
清熙笑道:“我回京这小半年来,朋友不多,但唐坊主与我,也算颇有友爱。这种时刻,也该和坊主碰杯一乐。”
唐有容道:“崔小姐一直是我的贵客,只要崔小姐愿意来找我喝酒,无论何时何地,我必扫榻相迎。”
清熙挑眉:“哦,是吗?”
唐有容一顿,他又突然意识到这样邀请一位未出阁的少女并欠好,扫榻相迎这个词汇的寄义颇多,唐有容尴尬的红了脸,“我并无冒犯之意。”
清熙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轻快道:“娘亲说,再过一段时间,爹爹就要回京城啦,到时候你再来喝我爹爹的庆功酒!”
“好!”高绛朗声应道。
清熙又笑嘻嘻的问,“不知唐坊主可有立室?”
系统开始紧张起来了!
自家宿主秉持着她一惯一莽到底的风范,张嘴就直接问人家的家事,也不怕被人直接赶出去!
况且,如果唐有容真的是个卧底,那他哪有那么容易就说出真话?
和系统想的不太一样,唐有容虽然不是卧底,但他说的也确实不是真话。
或者说,只是“唐有容”这个身份的设定而已。
唐有容低低一笑,“无父无母,无家之人,哪里有家呢?”
清熙马上肃容道:“歉仄,我无意冒犯。”
唐有容还要继续诉说他的故事。
一个从小在云京城一带的孤儿,艰辛挣扎求生的故事。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乐成实现了人生的逆袭,从一介孤儿到京城最大的销魂窟主人……这是一个异彩纷呈又极其真实的故事,每一部都有高绛的属下切实的补上证据,无论怎么查?都是一份完美无缺的人生履历。
清熙捧着下巴,等着听他的故事。她的双眼清澈的像是剔透的水晶,透露出主人的温柔慰藉,也反射出他的满心盘算。
唐有容道:“我恨我的怙恃。”
……他说了实话。在清熙面前,他似乎无法撒谎。
清熙微怔,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慰藉在现在都苍白无力。
她一时缄默沉静。
唐有容笑了一声,问她:“你也觉得天下无不是的怙恃吗?”
清熙摇头,尽管她两辈子的怙恃都对她很好,但她也要说,“人渣就算有了小孩,也照旧人渣。”
究竟当怙恃又不用考证,投胎到不靠谱怙恃手里的小孩实在是很是的倒霉了。
唐有容道:“我从出生,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
清熙犹豫道:“节哀?”
唐有容哭似的,笑了出来,“她活的好好的,只是不想见到我而已。”
“其实我也可以理解她,她和我父亲是联姻,两人的结合毫无情感。”
清熙小声问:“那她为什么要生下你呢?”
“被迫的吧。”唐有容道:“我的父亲是个暴厉又独断的人,他想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可以违逆。他想要一个孩子,母亲是没措施反抗的。”
清熙试探着问,“那你父亲对你……?”
“非打即骂,他总有许多折磨人的酷刑。无论我做什么,永远都不能获得他的肯定。”唐有容道:“各人都说我是他最痛爱的孩子,确实他给了我比我的兄弟们更多的权势和力量……”
他说着,不禁露出一个苦笑,“或许我应该知足,应该谢谢他对我的好?”
这父亲不就完全是小我私家渣吗?!还家暴!唐有容这样了居然照旧所谓的最痛爱的孩子?!清熙恨不得摇着唐有容的肩膀告诉他,傻孩子不要被pua啊!!
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行以这样。
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们的友爱还没有到可以指责别人怙恃的田地,交浅言深是人际交往的大隐讳……但清熙无法一言不发,她认真道:“你很好。如果他让你哪里感应不舒服,或许确实是一父亲做的不够好。”
唐有容缄默沉静,他又大口地喝酒。
清熙慰藉他:“横竖他们现在都不在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唐有容不禁笑起来,那句无父无母照旧误导了清熙。
那也不错,唐有容想,这也不能算是一句假话,他这样的怙恃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母亲在他的人生中完全险些隐身,而父亲的存在像是贴着脖颈的酷寒剑刃,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向他滑下致命的一剑。
他愿意做一个无父无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