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冬，香江美丽华大酒店。

　　陈永孝窝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休息。

　　今天是他爹陈天鸿六十大寿，排场搞得很大，光社团门生就有大几十人，再算上14k旗下的其他社团大佬，整整包下了美丽华酒店两层才够用。

　　而他为了搞好寿宴也忙了好几天，适才又跟客人们喝了两圈，现在累的站都站不起来。

　　“坐好，寿宴还没结束你就躺下了，像话吗？”

　　陈永孝睁开眼，看清来人是年老陈永哲，只能唉声叹气的爬了起来。

　　接过年老递来的酒杯，陈永孝指着宴会厅，无奈道：

　　“年老，这场寿宴折腾了我好几天，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休息。”

　　看到三弟这么疲惫，陈永哲也有点心疼，笑着慰藉道：

　　“行了，快结束了，待会叫德叔部署人先送你回去。”

　　“但在这之前，你代表的是公司和陈家，不能让外人笑话，知道吗？”

　　这话说的是事实，陈永孝也没措施反驳，双手搓了搓脸蛋，戴上眼镜，强行打起精神。

　　陈永哲递过一杯冰水，看着三弟颇有感伤的说道：

　　“两年没见你，成熟了不少。”

　　陈永孝愣了一下，接过冰水灌了一口，只是点了颔首。

　　可他的心里却是排山倒海，五味杂陈。

　　两年只是年老的影象，但在他的影象中，已经二十多年没见到年老了。

　　明面上，陈永孝是刚从帝国理工留学回来的大学生。

　　但实际上，从他踏上香江那一刻起，灵魂就已经替换成三十年后的陈永孝了。

　　嗯，他重生了。

　　这些秘密陈永孝不能说也不会说，自然无人知晓。

　　至于陈永孝身上的一些变化，家里人也只会像年老一样，归功于两年没见，这小子变的成熟了，也越发缄默沉静了。

　　“听爹说，你不想回公司资助，所以他让我来劝劝你。”

　　陈永哲给自己点了根烟，转手把烟盒和打火机丢给了三弟。

　　陈永孝点了颔首，掏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点。

　　他已经戒烟许多许多年了。

　　“告诉我，因为什么？”

　　陈永哲吐出烟圈，烟雾缭绕间，才三十出头的他，鬓间竟然有了鹤发。

　　陈永孝夹着烟卷，摇头笑道：“不想接呗，我有自己的想法。”

　　这个答案很明显只是个借口，也不是陈永哲想听的。

　　灭了烟，陈永哲又点了一根，说道：

　　“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我和爹都不会阻拦你。”

　　“谢谢年老。”陈永孝笑了笑，端起酒杯和年老碰了一下。

　　陈永哲抬手拦下，说道：“别急着谢，我话还没说完。”

　　意料之中，陈永孝自己灌了一杯，示意年老接着说。

　　陈永哲烟又抽完了，重新点了一根，说道：

　　“我听说，你从家里拿钱，在荃湾拿了个厂子，是想自己干？”

　　“嗯。”陈永孝点了颔首，说道：“准备做服装。”

　　“服装？”陈永哲眉头一皱，说道：“具体点。”

　　跟亲哥没什么好隐瞒的，陈永孝如实说道：“主要做泳装和情趣内衣。”

　　“情趣内衣？”陈永哲明显被惊到了，打死他也想不到帝国理工结业的三弟，会选择做这玩意。

　　“你特么离那些外国佬远点，别啥玩意都学。”

　　陈永孝愣了一下，笑道：“别瞎担忧，这也是正经生意。”

　　“行，多的我也不问。”陈永哲接着道：“但你做服装，和你回公司资助，不冲突吧。”

　　从事业上讲，陈永孝的服装厂完全可以归到天鸿公司旗下，无非是多一个业务而言，确实不冲突。

　　所以想做自己的事情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陈永孝不想说，也不能说。

　　97年，香江回归。

　　但从84年开始，这件事就已经灰尘落定。

　　从这时候起，香江所有人都面临一个选择。

　　统治阶层的英国佬想法最简朴，最后再捞一把，什么香江生长社会治理，都不重要。

　　这也就是为何，香江最辉煌的八零九零年代，也是社团最放肆最壮盛的时代了。

　　除此之外，普通香江市民的选择也很简朴，有钱的走，没钱的在哪都一样。

　　再之后就是香江诸多社团，不少眼光久远的社团大佬，已经看到了未来的风险。

　　这其中，少部门人陆续开始收拾家当，购置离家的船票。

　　剩下的大部门人，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铁头娃思想，继续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除了这些人之外，另有一群特殊的香江人，他们选择在84年的寒风中，一点一点清洗自己的饭碗。

　　这些人原来是北方人，在四十多年间，通过差异的渠道，在差异的时间，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身份，进入香江谋个富贵。

　　而陈永孝他爹陈天鸿，就是这类人中最早的那一批。

　　50年，陈天鸿追随败军退入香江，一群人没了枪，只能靠偷抢乞讨过活。

　　厥后，各自奔前程。

　　陈天鸿靠着在家乡粤东佛山学得几分拳脚，带着几位同乡，艰难在旺角打下了一片立足之地。

　　往后三十多年，兄弟几个一步步占据了整个旺角，成为14K毅字堆在油尖旺区最大的一杆旗。

　　陈永哲端起酒杯，略有伤感的说道：

　　“三弟，爹的经历你也知道，他当年去给奶奶买药时被抓了壮丁，这一去就是几十年。”

　　“两年前，北方老家有人带了消息，说奶奶还在世。”

　　“从那时候起，爹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归后能在佛山安家，给奶奶养老送终，尽尽人子孝心。”

　　“可爹也清楚，他们这辈人手上都沾了血，想回去定居过安生日子，险些不行能。”

　　“为了洗白，他强制命令所有人不得碰面粉，又和德叔他们商量，把社团改组成了天鸿公司。”

　　“你觉得仅仅这些够吗？”

　　“不够。”陈永孝低声说道。

　　从他厥后几十年的遭遇看，靠这两步想彻底洗白，那是痴人说梦。

　　陈永哲仰脖把酒干了，重新点了根烟，苦笑道：

　　“爹也看出来不够。”

　　“我之前劝爹，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尽早准备移民。”

　　“但爹没听，不止是他，德叔、良叔他们都阻挡移民。”

　　“爹以前常说，他们这代人是离家的孩子，到哪里都是无根浮萍。”

　　“德叔更是比驴还犟，他在佛山有两个孩子，家里的老爹也还在。”

　　“他说了，哪怕把香江这些工业全扔了，哪怕第二天就要被抓，他也要回家。”

　　“你听听，就这些人，可不行笑。”

　　可笑吗？

　　有点可笑，沾了血又想重新做人。

　　但更多的是心疼吧，到底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若有他路走，何苦踏刀头。

　　陈永孝叹了口气，抬头就看到年老在偷偷抹眼泪。

　　其实，年老说的这些他都清楚，他也知道爹那一辈对北方的庞大情感。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年老从小是在佛山长大，一直到爹在旺角有了立足之地，才在十六岁那年偷渡到香江。

　　换言之，年老是奶奶带大的。

　　某种水平上，年老陈永哲对奶奶的依恋更深，对北方的情感也越发庞大。

　　陈永孝又想起影象里的那个老太太，八十多岁了，每天天不亮就出去溜达。

　　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提溜着早茶。

　　他直到四十岁，才第一次见到了奶奶，知道了什么是隔辈亲。

　　啪，火机点燃了香烟。

　　陈永哲整理好情绪，吐出烟圈，笑着说道：

　　“爹一共就三个孩子，我和你姐能力有限，书也读不进去，这些年靠着爹铺路，一个当了差，一个进了海关，也算走上了正道。”

　　“但天鸿公司的正道怎么办，爹和德叔他们这一辈人怎么办。”

　　“你从小就脑瓜子灵当，人智慧，书也读的好。”

　　“爹和德叔他们都指望你，把你送去留学，想着你回来能把公司带上正路，让他们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家，了却心愿。”

　　这话听着很扎心。

　　陈永孝眉头一皱，连忙开口道：“年老，我...”

　　话没说完，却被陈永哲拦下。

　　“你听我说完。”

　　陈永哲一把搂过陈永孝，伏在他耳边说道：

　　“三弟，年老不想移民。”

　　“我许多几何年没见到奶奶了，你懂吗！”

　　陈永孝还想把没说完的话接着说完，可抬头就对上年老满含期望的眼睛，那些话如鲠在喉，却实在开不了口。

　　有苦难言，或许就是这般吧。

　　陈永哲倒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改变弟弟的想法。

　　拍拍陈永孝的肩膀，陈永哲起身端起酒杯，仰脖就干了，转头笑道：

　　“三弟，年老等你的回覆。”

　　“无论你的选择如何，我是你哥，就永远都市护着你。”

　　陈永哲转身离去，端着酒杯进入了一个包房。

　　他是差人，外面的公司门生不需要他陪，但包房里油尖旺大区的商政两界，他需要陪好。

　　隐约间，还能看到陈永哲一杯接一杯猛喝的身影。

　　有句话说的好，老子拿刀混社团，就是不想弯腰给人赔笑脸。

　　现在你告诉我，混社团还要给那些当差的做老板的陪笑。

　　那老子这社团不是白混了吗？

　　无非是迫不得已。

　　手上沾了血，想洗白，想进新的圈子，总得别人颔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