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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苍生卷

第十章:角落微尘能避风雨

帝业苍生卷 小花花菇凉 4258 2022-06-01 19:56:47

  从未凌驾卯时才起床,现在天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将整个屋子都照得透亮,灰尘在窗口泻进来的光线里漂浮,是凡间里的温暖。

  我望着金黄阳光微笑,只觉这一瞬难得的惬意美好,倏尔,耳畔轻气拂过。“醒了?”

  转头,撞进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醒了就快些起身,你把我的手都压麻了。”

  我这才惊觉我一直枕在他的手臂上,忙不迭撑起身子。“对,对不起。”

  他拧结着脸‘啊’了一声,才徐徐起身用手扶着肩膀运动了几下,然后云淡风的笑着。“既知对不起我,那我在这里的时日,你可得把我仔细照顾好了。”

  “不用你说,这也是我应该做的。”自打昨晚夜话,我同他说话就觉轻松,就如他所说的随心所欲,无所忌惮。

  他长眉微蹙。“哎,你就不能顺着我的话哄我兴奋兴奋?这应该么,听着就像是你必须执行的任务一样。”

  “说了不骗你,自然不会哄你。”我一笑。“虽不能哄你兴奋,但,我可以给你揉揉。”

  “这就是赔偿我了?”他笑道:“不外正合我意。”

  他盘腿坐好,我也跪到他身后,给他揉着被我压麻的臂膀,他仰着头,像是享受一般,却突然叫了一声。“良辰,你小点力气。”

  “太重了?”我有些欠美意思。

  “再怎么说我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细皮嫩肉的可禁不起折腾。”

  他说这话像是自嘲,不外,他的容貌,确实担得起细皮嫩肉几个字,我一哂,他扭头看我,突然说道:“良辰,我想说,你着襦裙的样子虽不算美,却也有女子的娇丽,但我知道,现在的你不适合襦裙,换回去吧,等哪天真正适合了,即是美了。”

  什么叫真正适合了?待天下平定,不必再有生死较量,那时,便可以穿这种繁复且行动未便的衣裙?而他怕也是在借我说这天下人罢,这天下所有像我一样迫不得已的女子。“好,我也不喜欢这衣服,穿着麻烦不说,做起事情来也不方便,光悦目了,基础就不实用。”

  “嗯。”他没有说太多,然后唤道:“来人!”

  我停下手上行动,须臾,两名侍女就端着水进来了,那个杨公公躬身问道:“殿下,这都午时一刻了,快些洗漱用膳,好去巡视军营了。”

  卫启明笑看我一眼。“把你脸上已经花作一团的妆去洗洁净了。”

  就算不在意容貌,可仪容整洁洁净是人之常情,我不由抬手捂脸,有些赧然,卫启明很是善解人意,付托道:“下去罢,有良辰服侍本王即可。”

  “是,殿下。”杨公公转身时瞟了瞟我,卫启明又叫住他。“去准备两套束装来,本王今日要和良辰去巡视骑营。”

  杨公公应声离开,我连忙跑去洗脸,水中倒影,我的脸果真花得随处红一坨,黑一条的,看来,女子装扮确实不适合我,赶忙洗了个洁净,才说道:“你今天想骑马?”

  他斜眼睇过来。“怎么,觉得我身在京中认真养尊处优惯了?”

  我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身份,出个门都是前呼后拥的,很少有时机骑马吧?”

  “还不是一个意思。”他似微叹一声。“良辰,有时候出生高尚,未必是件幸事,皇室子弟,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话的意思许多,我大可以理解为生于皇室,亦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无奈,如同他昨夜所言,连他的婚姻都只能是朝堂上的权衡利弊,可即便这样,这天下有野心的人,谁不想坐上那个位子,包罗景毅。

  所以,纵然我很是钦佩他的品性,甚至在短短的一夜相处中就可以引为知己,可等到景毅真的和朝廷反抗起来的时候,我和他照旧会站在对立面,届时,我都不知道我该如何自处。

  我默然,连这句话都接不下来,只道:“先洗漱吧,时候也不早了。”

  他浅笑不语,开始洗漱,我便去妆台把一头长发拿束带高高绑起,铜镜中,映出他的脸。“果真,照旧这样适合你呀。”

  “我帮你把头发绑起来吧,一会儿方便骑马。”我转头。

  “好哇。”

  我起身让坐,站于他身后,将他如缎墨发绾到头顶,挑了一条青色发带绑好,镜中的他依然是端方如玉,却已多了几分英气。

  不待我仔细视察他眉宇间微蹙的忧思,门外就响起了杨公公的声音。“殿下。”

  他眉头舒展开来。“进来。”

  两个侍女一人捧了一套束装进来,然后照例被他遣了出去,我和他轮流去屏风后换了装束,待他换好站到我面前,那修身紧袖的黑衣贴合在他身上,显得他身姿愈发高挑挺拔,长发高束,配着一双马靴,原有的儒雅贵气酿成了一种江湖侠气的感受,他一手拂了拂衣摆。“如何,我这身妆扮像不像你们炽阳军的将军?”

  他的长相和欣长身形,是如何装束都称得上是相得益彰,我颔首。“像,不外,还缺了少许将军的肃容。”

  “那是因为,我不想跟你严肃。”他似玩笑的道:“走罢,时候也不早了,今日权当放松放松。”

  我和他随便吃了些午饭就离开了侯府,他没让护卫和杨公公随着,认真就是去放松而已,就连到了骑营,也没巡视什么,只在马场上策马狂奔,就像是在宣泄一般。“良辰,你可要快些,才气追得上我!”

  他声音很大,我也很惊讶他有这样高明的骑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脸上洋溢的笑容是那样欢快。

  和他深话一夜,我相信,他跟我说的话是他不会跟别人提及的心事,所以,我觉得我该是了解他的,而他对我的所作所为,同样也说明他了解我,可我很明白,哪怕我和他是难得的坦诚之交,但我和他的立场终究差异,我始终要为景毅着想,是以,他兴奋了,或许景毅就宁静了,是以,我想他回京后尽量别在天子面前说景毅的不是。

  我得迎奉他,高声回道:“那你得跑慢些,我才追得上你!”

  他扭过头来看我一眼,疾驰的马却是慢了些,我打马上前,终于追上,与他并驾齐驱,同他像是有默契一样,让身下的马儿缓行起来。

  他额上有了些许密汗,几缕发丝贴在他的面上,又平添了一丝狷狂之气,他说:“很久没这么痛快酣畅了,倒是这边地比京城自由,若是可以,我还真想在这里多待些时日。”

  我下意识道:“那就多留些日子。”

  “你,想我留在这里?”他侧首,唇角勾起。

  “你不是说这里比京城自由么。”我认真说道:“其实,我能看出来,你并不自在,如果这里能让你感应快乐,我希望你能过得舒心畅意。”

  “是啊,也只有你知道我活得不自在了。”他的目光望向辽阔草场,像是在看极远的地方。“可是,每小我私家都有与生俱来的责任,我想丢下,却不能丢下。”

  我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京?”

  “陛下给了我三个月时间。”他说道:“可这一路来回都得一个半月,我至多也只能待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也不短了。”我道:“启明,侯爷把我送给你,即是让我好好侍奉你,这是我的任务,可我想说,这虽是我的任务,却也是我真心使然,我不知道我配不配得上视你为知己,但我晓得,昨晚你我之间都是坦诚相待,我自认我能了解你的无奈以及处境,你本该是如这天上苍鹰般的桀骜不羁,而你却偏偏被这尊贵的身份所累,我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所以,只能陪你在这里生活得自在,启明,你在这里一天,你想去哪儿,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至少,可以让你有短暂的快意和自由。”

  他怔怔看了我半晌,随即眉眼弯起,笑容纯质。“好,你今日待我之情我记下了,来日,必当送还。”

  我也不客气,玩笑道:“总归是身份珍贵的王爷,那我讨这份人情的时候,得好好思量了,如此,才不枉认识你这么个大人物。”

  “哈哈。”他高声笑起来。“说得好,那除非大事,就别向我开口了。”

  我从未跟他提过什么要求,也未求过他,却是他为了我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而我却因为不舍,不甘而错失,这即是命由天定,半点不由人。

  我也随着笑起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我们的欢笑,我转头,远远看见长安疾驰而来,脱口道:“长安。”

  “这就是你说的弟弟?”他也看向快马跑过来的长安。

  景毅把长安调去神弓营,原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我被部署侍奉卫启明的事情,可这里是骑营,离神弓营很近,许是刚刚我和启明的声音太大,长安听见了出来寻我。

  我回覆。“是,长安骑射很好,昨日侯爷部署他去了神弓营,让他督导神弓营将士的骑射,好让你视察的时候不出岔子。”

  眼见长安越来越近,卫启明望着他说道:“看出来你这弟弟的骑射好了,弄得我都想跟他赛马了。”

  说完他翻身下马,我也随着下马,不承想他向我举起双手,要扶我下来的样子,像我这种常年受训的人哪里需要扶,却欠好拂他心意,搭着他的手,也就利落的跳下了马背,这时候,长安也行至了我们面前,他看了卫启明一眼,似乎不情愿的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卫启明虚扶一把。“既是良辰的弟弟,就不必多礼。”

  长安蓦地抬头看我,我知道,他定是猜出些什么,可眼下也欠好跟他解释,我既然被部署来侍奉卫启明,便该在外体现出和卫启明亲近乃至亲密的模样,好让景毅及整个炽阳军放心,只得找时机再跟长安说明了,我只能说:“长安,你怎么来了?”

  然而,卫启明再一次诠释了什么叫作善解人意。“良辰跟我提过你,你叫陈长安,你不必那样看着良辰,我可没对她做什么,谁让她引我为知己呢,我要再做什么,便就是禽兽之为了,你说是不是?”

  长安看向他,似乎不相信他居然可以抛开尊位贬低自己,诚然,他也看懂了长安的疑惑,继而笑道:“不外,这事也就你我和良辰三人知道,再多一小我私家知道就不行了,否则,会给良辰带去麻烦的。”

  许久,长安从惊异中缓过神来,朝他躬身,磕磕绊绊的说道:“谢,谢安王殿下。”

  我想,长安这时候应该已经想清楚了前因结果,才会这般郑重其事的给卫启明致谢,只听卫启明说道:“听良辰说你骑射好,弓射就算了,骑马嘛本王倒是可以和你赛一局,如何?”

  长安对他的态度敬重很是。“长安荣幸之至。”

  我忙嘱咐长安。“与殿下赛马不行意气,宁静第一。”

  “那可不行。”卫启明说道:“长安,别听良辰的,同本王赛马,得全力而为,否则你让着本王,本王赢了也没意思。”

  我只得笑着点颔首,长安便同卫启明跨上了马背,我站在两匹马之间,一声‘开始’,两人便绝尘而去,不多时就跑得不见了踪影,也不晓得跑去了什么地方。

  这时候的草场已经枯黄,我把马牵去一块空地等他们回来,坐在枯草地上,我有些怔神,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许多影像,有些竟然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这些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是卫启明的落魄下场,是我内心的恐惧。

  我与卫启明不外昨日才认识而已,但我却出奇的信任他,如同信任景毅和长安,可景毅于我是恩人,是内心深处的思慕,长安于我是亲人,是不行忽视的存在,而他,于我是难得的交心之人,他心地纯善,通情达理,这样的他,我真不想有朝一日会与他成为敌人,我却明白,只要景毅看着那个位子,这一日终究会来临。

  我不敢再想,双手置于脑后躺下,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一只雄鹰,伴着它发出难听逆耳的尖鸣,适时飞过。

  雄鹰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多数是看见了猎物,也不知是什么动物成了它嘴中之食,可在这世间,向来是弱肉强食,动物如此,人更是如此,而在这世间,迷茫无极和辽阔无垠的大地,人生于其中,不外细如微尘,可纵然如此,有些微尘,仍然能被风雨掀起,搅动世间。

  心中生出这样的感伤,直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声打断思绪,我循声望去,长安和卫启明风中驰骋,那般恣意飒爽,但我惟盼他们只是角落里的微尘,不被风雨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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