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虚一虚又一虚。
不知不觉，李长安和钟离溪又登上了一虚。
“第八虚了！”李长安长吁了一口气，把赤黑曜石收进怀里。这九虚塔设计得甚是诡异，除了登虚时奇幻的纯白结界，每一虚中灯火的颜色和亮度都各不相同——单数虚内却幽暗污浊，阴森可怖，双数虚内却色泽堂皇，明亮清澈。
说来也奇怪，入塔后除了在第一虚遇到的青蛇和第四虚的几匹独角马外，两人险些没有遭遇什么像样的阻挡，十分顺利地便连登了八虚。
越往上走，塔里的妖力便越强，月朗剑中的灵力也越发锋芒毕露。从第五虚起，地上的妖兽枯骨已不再触目皆是，可见寻常修为的妖怪多数止步于此。虽然两人在五虚之上也见到了几只颇为凶险的妖兽，可那些怪兽多数身负重伤，还没来得及战斗就一命呜呼，剩下那些奄奄一息的，也轻轻松松被他们制服。
“刚刚在第六虚的那只狰妖，少说应有三百年以上的道行，想必不日即可化形成人，竟这么无缘无故地就死了……”钟离溪还在追念在前一虚见到的五尾独角豹妖，心里忐忑不安。
这些本该成为他们对手的妖兽早早地命丧九泉并不能让她放松下来，那只说明在前方等着他们的，另有更厉害的敌人。
李长安却不这么想，在他看来，妖怪能少打一个是一个，能留着力气搪塞强敌，无异于守株待兔，坐享其成。
可妖怪见得多了，他心中的疑问也日渐增长，便借着钟离溪的话询问起来。
“溪儿，你说这些妖兽动辄上百年的修为，可为何还经常胜不外我们这些才修行了十余年凡人呢？”
“好问题。以前我也不懂，厥后看了许多几何书，才算勉强有了答案。”
“说说看。”
“术数修行，考究天资和机缘。就拿凡人来说，同样的功法，有时候天资聪颖者练习十天，比天资愚钝者练习十年还管用。”
“那就是说，兽类比咱们愚钝，术数修习得慢咯？”
“是，也不是，兽类虽多愚钝，但天资亦有崎岖。修习功法不是咬文嚼字，并非会念书就能学好的。其实妖兽得道的少，主要照旧因为它们缺乏修行的机缘。”
“机缘？那是什么？”
“教学相长。我们人族之所以繁盛，在于有能力用文字纪录前人的结果，并代代相传，这即是确定的机缘。”
“好庞大，我似乎没听懂。”
“也就是说，我们的修行，其实不是无根之木，而是站在先人的积累之上。好比你的李氏剑法，就是你家族十代传承的机缘，从未断过。”
“我明白了！所以野兽修行，每次都要重新开始领悟，也无法传承下去。”
“没错！所以他们要花上数百年的时间，才气领悟到我们只需几年就能到达的境界，究竟我们的机缘，早已传承了成百上千年。”
“难怪……难怪妖兽修行最终都要化形成人，只有成人了，才有可能将机缘通报下去。”
“正是如此。修炼成人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岭，通常妖兽练化人形后，功法便能突飞猛进，只是他们依然还要消耗大量的灵力来维持人形，修行极不容易。”
“那……通常妖兽修炼成人，得要几多年？”
“说欠好，寻常资质的野怪自行修炼成人至少要三五百年的造化，如果天资绝伦又有大妖或高人相助的话，也可能大大缩短。我在书里看过最短的纪录似乎才六十多年，但那都是上古时期的传说了。”
“那草木呢？像桃精那些……岂不是更慢？”
“嗯，鸟兽能四处运动，探寻机缘，化形还常需三五百年，草木呆在一处不动，要修炼得道，至少得要上千年了。”
“这么说起来，照旧咱们好啊，稍微练练就能比上他们几百年的修为了。”
“也不全是，鸟兽草木修行，自有其优势。人类修行，虽能祛病延年，但或许是灵力太盛，阳寿远比不外妖兽，更遑论草木之精。再加上许多兽类天生神力，或能飞天遁地，修行得道后功法奇特，更是非同凡响。”
“嗯，希望咱们别遇上这样的妖精。”
李长安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祈祷。钟离溪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准备迎接强敌的挑战。
“救救我……”
两人穿过一段十字回廊时，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求救声。顺着声音看去，一名身着红裙的女子正全身无力地匍匐在墙边，面色枯萎，双唇被咬得发白，用无助的眼神望向他们。
“你怎么了？”
李长安见那女子楚楚可怜，刚要上前施救，却被钟离溪从身后拉住。
“此人来路不明，小心！”
“可她……”李长安虽然知道这塔中妖物形态各异，心中也难免犹豫，但这女子形容虚弱，不似冒充，若是漠不关心，岂非罪过？
“救……救救我……”
女人的意识徐徐变得模糊，险些快要说不出话来，眼皮也不听使唤地重重垂下。
“哎——你别死啊！”
看女子闭了眼，李长放心里咯噔一声，再顾不上可能的危险，一下扑倒在她的身边，想把她叫醒。
钟离溪叹了口气。她深知以李长安的秉性，绝不会袖手旁观，只好走上前去，伸手在女子鼻尖前探了探，又用掌贴近她的颈部，实验着感知她体内的灵力。
这一探可了不得，惊得钟离溪连连向退却出了五六步，更吓坏了蹲在一旁的李长安。
“溪儿，怎么了？她死了吗？”
“没……没有……”
“那你怎么如此张皇？”
“有……有妖气……好强的妖气！”
李长安听到这话，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掏出赤黑曜石瞄准躺在地上的女子。
可那女子依旧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显出淡淡的灰黑之色，另有一丝污血从嘴角流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长安手足无措地问道，“她也是妖？”
“嗯！她体内妖力很强，但身体虚弱得很，像是中毒了。”钟离溪皱起眉头说，“这四周一定另有危险。”
她警觉地站起身子，走到一旁检察，走廊里空空荡荡的，连个妖影也见不着。
“长安，敌人很强，你……咦？长安？”
钟离溪说着话，却发现身旁无人。她转头一看，李长安不知何时竟已经扶起了那妖女，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以灵力为她疗伤。
“你疯了？！她可是妖！”钟离溪大叫道。
“可她并未伤害我们！妖亦分善恶，你不也这么说吗？”李长安看着钟离溪答道，灵力依旧源源不停地从他的掌中涌入女子的体内。
“哇！”那红衣女人胸口剧烈起伏，喷出一大口黑血，又软绵绵地瘫倒在李长安怀里。
“我来吧！”也不知是出于嫉妒照旧无奈，钟离溪靠着李长安坐下，托住女子，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手中灵力幻化，笼住她的全身。
“长安，你说，万一等她缓过来，又要与我们为敌，该如何是好？”钟离溪一边为女子治疗，一边瞪了李长安一眼道。
“要真是那样，我们再杀她不迟，但现在不救她，我于心不忍。”李长安说。
“那还不是节外生枝！明明是你自己说进塔之后不能手下留情的。”看着长安单纯的样子，钟离溪哭笑不得。
“这都没开打呢，可不算手下留情！”李长安嘴硬得很，笑眯眯地说，“万一，这是咱俩的机缘呢？”
就在两人对话之间，红衣女子徐徐睁开双眼。她轻轻握住钟离溪的手，手心酷寒平滑，如同柔软的玉石。
钟离溪情不自禁地将手收到身后。女子撑着地面坐起，朝二人微微欠了欠身说：“多谢二位脱手相救。”
见这女子并未展露恶意，钟离溪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她从背后挽住女子从酷寒的地板上站起，试探着问道：“你是谁？为何伤重如此？”
红衣女子轻叹了口气道：“唉，我叫潆，本是文鳐鱼姬，为了逃命误入泓峡，被困于这九虚幻梦中，怕是有数载了。”
“文鳐族？你们不是世代在西海与镜湖生活，怎会来到这有鲲山中呢？”钟离溪不解，追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容我稍后再与二位解释。你们快先随我躲起来。”潆眼神闪烁，似乎充满了恐惧，又拉起钟离溪的手，将她的手握得生疼。
“为何要躲？”李长安还没意识到危险就在四周，这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因为再不躲，你们就要死在一块儿了，咯咯咯咯。”
邪媚的笑声伴着恼人的蜂鸣传来，又一名女子挥舞着巨大的透明翅膀，声势赫奕地翩然降落在三人面前。适才还平静的塔中登时妖风漫卷，戾气蓬勃。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在山顶一掌将钟离溪打下泓峡的千年蜂妖，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