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团团黑云遮住漫天星光。月亮时见时不见,在云间潜藏。
霍二躲过巡夜的侍卫,溜进黄勤家的大院。
他与黄勤在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把宫女与易无为晤面时的情景一五一十讲给黄勤听。黄勤靠在椅背上,一双老鼠眼映射出摇曳的烛光。
后半夜,他偷偷跑了趟黄旺府邸。
易无为的体现似乎没什么破绽,以他目前的道行难辨真假。但有黄旺资助判断,出纰漏的风险大大降低。
“叔父。您觉得易无为是真上当了照旧做戏给咱们看呢。此人看似木讷,实则鬼机敏的很。侄儿在他手上栽过不少跟头。”
黄旺瞥了眼贼眉鼠眼的黄勤:“易家子弟就没有蠢货。不像咱黄家。”
黄勤闭上嘴巴,很是无奈。黄旺对他要求太高,他能在知悔书院混个第二已经很不容易,要当那拔尖得有天赋才行。
每次训斥黄勤,他都是一副鹌鹑样,没点气性。黄旺已经不大指望他能成为人中龙凤了,只要不毁了黄家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基业,就谢天谢地。思及此处,他忍不住叹息,右相这棵大树如今长满毒瘤,病入膏肓。做完这一次,他得想措施脱身才行。
“眼下秋闱在急,易无为定会想尽措施出狱,走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况且,我并不担忧他会临时毁约,太后那里我们已经做了两手准备,无论他是否凭据约定做,秋闱前都将走不出刑部大牢。你让霍二盯紧易无悔与易无为,他们才是你进入刑部最大的变数。”
黄勤十分狗腿的给黄旺易服:“霍二一直盯着。易无量已经进了疾风营,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易无悔倒是跑了几个地方,见了些人,不外都不是案件关联之人。至于左相府其他人,连府门都很少踏出。”
“越是如此越要留心,河床越深,河面越平静,不要被表象迷惑。”
“侄儿记着了。”
月底。刑部大堂迎来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果真审讯。应易无为要求,禹都巨细官员、官眷有意向旁观者均可加入。巳时,大堂挤满了人,与都衙审案时挤满黎民的画面很相似,差异之处在于一个按位排序,一个乱哄哄。
易晟、易无悔、易无量在开审前漫步登场。他们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行动不显任何急躁,比旁观者更像旁观者。
易晟等人就坐后,太后身边的宫女也作为代表加入。
刑部主司武司宇面无血色的坐在公堂主位上,司马游、黄旺各站一侧。武司宇一拍惊堂木。所有人马上来了精神,热闹开始了。
“带易无为上堂。”
众目睽睽之下,易无为被狱卒引上堂。
易无为一身素白儒衫,洁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白玉冠束于头顶。易无量仔细审察了一遍,瘦了点,白了点,其他一切正常。
易无为看到许久不见的易无量,对她微微一笑。
“易无为,应你要求,刑部果真审理你的案件,以示公正透明。现在,审问开始。有人指正你利用巫蛊之术诅咒太后,你可认?”
武司宇身旁的司马游声音清冷。这段时间与易无为交流,对他有了新的认识。不再是三尸神案件时的顽强死板。此人心如明镜,是非明白,有一副直肠子。但他一点都不激动,乐于听人建议,能伸能屈,是难得智慧的年轻人。
易无为躬身行礼:“无为请见举报之人。”
司马游挥手,狱卒将一对母女带上公堂。
易无为见到她们的第一眼,心如数九寒天,从内向外透着砭骨的冷。
易无量与易无悔对视,果真如此。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两个女人跪地磕头:“左相府姨娘贾氏、左相府庶女易昭昭见过大人。”
两人报完名,堂内响起一阵惊呼。当娘的举报自己儿子,这照旧头一遭见呢。众人目光投向左相易晟,发现他并无惊讶之色,一双子女亦是如此,心中叹息:真能装啊。
司马游开口:“你们声称看到易无为行巫蛊之术,但据我所知,宫宴当日你们母女并未入宫,宫宴事后易无为回府还未与你们晤面便入了刑部,你们作何解释?”
他的声音太过凌厉,跪在地上的母女二人身体忍不住哆嗦。
易昭昭担忧母亲不中用,胡乱说话,赶在贾姨娘开口前回禀道:“回大人的话,兄上进宫前,我们曾看到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制作人偶,其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所以就没太留意。直到他被抓紧刑部,我们才想起人偶的事情。”
“那你们为何现在才来举报?”
易昭昭道:“我们……我们没见过证物长什么样子,所以不敢冒然举报,厥后听人说了人偶的模样,才……才敢确定是兄长所为。”
“那请你们形容一下证物的样子、材质等特征。”
狱卒将证物盖住端上公堂,放置主位前的长案上。
司马游指着红布盖住的证物:“你们说的需要与证物对上,才气证明你们所言属实。”
贾姨娘抬头瞄了眼自己的儿子,见对方也在看她,赶忙羞愧的低下头:“桑蚕丝的白……白布制作的人偶,背上有太……太后的名字。他不知道太后的生辰……八,八字,所以就写了太后的名讳。”
易无为心痛的看着自己的亲娘:“是这样吗?”
贾姨娘眼里转着泪花,头低的更深,声音哆嗦:“是。”
易无为想哭,可他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掉眼泪。他感受喉头有工具堵着,鼻腔也有些堵塞。
“另有什么特征吗?”
易昭昭咬牙:“桑蚕丝的布上印有暗纹,是云纹。人偶脖子处扎了红色麻绳。”
司马游冷声道:“另有吗?”
母女两人摇头,同时回禀:“没有了。”
“我再问一遍,你们确实是亲眼所见易无为制作巫蛊人偶,对吗?请如实回覆。”
两人对视一眼,易昭昭先颔首,贾姨娘犹豫了下,也随着颔首。
司马游侧身看向武司宇,武司宇颔首:“对比证物及证物处纪录。”
司马游当众揭开红布,露出托盘上的人偶及证物纪录。
众人伸长脖子看向托盘。只见证物与母女描述完全一致。女眷们窃窃私议。
“不会是的吧?”
“说禁绝,但证物对上了,证词就属实。”
“我看那庶子真的挺拔,到不像会干这种事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与围观者差异,黄旺在看到证物的时候露出犹豫神色。宫女给黄旺使眼色,黄旺轻轻摇头。
司马游将证物纪录拿起,清了清嗓子。众人同时禁声。
“巫蛊人偶,由桑蚕丝包裹银丝棉制成,缝合线为禹都绣坊常用绣线。桑蚕丝外貌有暗绣,为官员贵族常用的如意云纹。人偶背后写有太后名讳,书写用的墨为田州墨,书写字体为正楷。”
念完,司马游再次看向堂下母女:“我适才念得你们都听到了,可属实?”
母女两人再次颔首:“属实。”
黄旺的脸色则绿了。
司马游冷哼:“公堂之上,作伪证者是要挨板子的。”
“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大人。”
“实话?你们可知那银丝棉是贡品,只有皇宫里才有,轻易人是见都没见过的。宫里的朱紫们也不是人人能用得银丝棉,非得是有品级的朱紫才可以。易无为一届书生,纵然出生相府,也拿不到银丝棉。”
他走下台阶:“刑部之所以未动易无为分毫,并不是碍于他的身份,而是因为证物有疑,无法治罪,拖延至今。你们口口声声说易无为制作了人偶,那敢问银丝棉要怎么解释?难道左相府私吞贡品了?”
轰的一下,母女俩脑子里炸响一道惊雷。私吞贡品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武司宇看向易晟。
易晟淡淡开口:“武大人可现在派人去贵寓视察,左相府敞开大门接待。”
武司宇摆摆手:“不至于。案件还未明朗呢。”
“我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时机,你们果真见到过易无为制作人偶?”
武司宇的声音很温和,可眼下的气氛越是温和越是可怕。母女二人抖如筛糠,贾姨娘不争气,吓晕了已往。易昭昭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一旁的宫女。
宫女冲她淡淡一笑:“女人如实说便好。”
如实?怎么个如实法?继续诬陷自己的亲人?照旧将两人作伪证的事实道出。宫女给不了她答案,易昭昭一颗悬着的心左右摆动。
“我……我们……确实……见过。”
易昭昭哆嗦着声音。
司马游颔首:“好。这里暂时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先下去休息一下。”
狱卒上前将瘫软的两人拖了下去。
易无量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黄旺,对方感受到她的视线,朝她看来。
“黄副主司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易无量面露忧色,可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担忧。
黄旺冷脸:“不必。”
易无量将视线移开。黄旺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烧掉的证物又突然泛起了。易无为入狱时就提醒过,不要让黄旺靠近证物。他们早就防着他了。眼下看他吃瘪的样子,别提有多爽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