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洪承畴的疑问,朱由检没有直接见告他的任命,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洪卿,你可知京师城外聚集了大量流民。”
洪承畴注意到陛下对自己的称谓改变,内心越发安宁了一些,便从容回覆道:“这个臣自然是知晓的,工部的徐大人抚慰流民的手段果真了得,依微臣看,不出数月这些流民便会彻底安宁下来。”
朱由检却没有这么乐观,面色凝重道:“洪卿只看到了京师脚下这里,但流民就像是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怎么也抚慰不,两京十三省的流民数量合计,怕是不下百万,洪卿可知这是为何?”
洪承畴缄默沉静了。
从小家贫,又是在福建这种山多地少的地方长大,洪承畴见惯了仕宦对黎民的盘剥。
黎民失去了土地,在岸上没有生存的基本,只能被迫在海里刨食。
而既不靠山也不靠海的地方,便唯有背井离乡,躲避这严重的加派盘剥。
洪承畴觉得,自己应该为此做点什么事情。
片刻后洪承畴幽幽隧道:“或许是像微臣一样,不交粮赋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朱由检拍案赞美道:“洪卿,朕果真没有看错人。
在你陕西督粮参政时,天下的仕宦都在想着怎么多征钱粮,唯有你直言上疏为陕西受灾的农民请求减赋,心念黎民,真切为黎民做实事,自然就会受到万民敬仰。”
洪承畴热血未凉,这番话激起了他满腔斗志,语气激昂道:“臣愿为陛下效死,请陛下付托任命。”
朱由检直言道:“很好,朕需要你来清查北直隶所有的田地,整理成鱼鳞册。”
清查,北直隶,所有田地。
这几个词连在一起的信息,洪承畴瞬间便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岂论乐成与否,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见洪承畴久久不作声,朱由检有些失望,原来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正准备斥责了事,哪知洪承畴突然语出惊人:“陛下放心,臣会事先命家人准备好棺材,此事不乐成便成仁。
若是遭遇不幸,还请陛下派人将微臣送回南安县老家下葬!”
原来洪承畴是忌惮自己事成之后遭到清算。
朱由检哈哈大笑道:“洪卿放心,只要有朕在,你斗胆放手去做即是。
清查田地便从皇庄开始,朕倒要看看,谁敢阻拦我大明崛起的万世基业!”
洪承畴听罢内心大惊,急遽道:“此举万万不行,皇庄田地乃陛下所有……”
朱由检挥手示意,打断了洪承畴的话语,道:“朕意已决,洪卿不必多言,朕赐予你尚方宝剑,胆敢阻挠的,允许你先斩后奏!”
如此信任,洪承畴面目肃然,语气慎重道:“微臣遵命,肯定不负陛下厚望!”
清查皇庄是势在必行之举,朱由检心里很清楚,要想所有人都遵守规则,那制定规则的人必须要凭据规则行事。
清查土地只是开始,目的是为了后面的收税。
皇室和宗藩占有的土地数量太多了,这些田地也必须要交税。
如果连天子的田都要交纳粮赋,那其他人又有什么理由不交。
清查北直隶只是开始,朱由检需要趁这个时机把革新的尺度树立起来,然后逐一推广到全大明。
“洪卿,在清查的历程中,务必培养一批精明能干的人手,若是有运用种种不合理手段侵占民田的,一律退还给农民。”
“微臣遵命!”
……
与洪承畴相比,被任命为兵部武选司郎中的孙传庭受到的关注少了许多,这或许跟孙传庭低调的行事作风有关。
孙传庭从不接受任何宴请,上任后便只专注一件事,即是协助兵部尚书李邦华视察京营的各项事宜。
最初的时候,对于这个貌不惊人,又从来没有过军队任职经历的孙传庭,李邦华是不怎么看得上眼的,心里认为这多数是哪里部署进来镀金的关系户。
但很快,孙传庭的一封建议疏,便让李邦华另眼相看,再也不敢轻视。
这封建议疏里面写到:“整改京营,欲练强兵,唯更操法、慎拣选、改战车、精火药、专器械、责典守、节金钱、酌兑马、练大炮九事而已。”
自此一疏后,李邦华便将孙传庭带在了身边,随处提点,颇有悉心栽培之意。
京营现在约有十五万人,五军营人数最多,神枢营次之(嘉靖二十九年,改三千曰神枢),神机营最少。
听上去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凌驾一半是老弱,而且每营都有数千个虚冒的。
作甚虚冒,就是名册上有这小我私家,实际上却从来没有来过京营,是各级将官吃空饷的妙手段。
而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是占役,京营的将领们打着种种各样的名义,让底下的士兵为其干私活。
至于其余卖闲、包操等问题不知凡几。
人员老化又不练习,加上积弊丛生,京营自然没有什么战斗力。
上次朱由检拉着勋戚谈海贸一事时,有提议到让各家出子弟到京营中历练。
但是响应着寥寥,派过来的险些都是仆人家将之流的人物。
来的世子有四位,划分是英国公府世子张之极,定国公府世子徐允祯,怀远侯府世子常延龄,定远侯府世子邓文明。
张之极和徐允祯是被家里老子逼着过来的,每天迟迟才来点卯,也不练习,基本上是露小我私家影便去吃喝玩乐了。
而常延龄和邓文明则是自愿过来的,两人吃住都在营里,跟他们一个铺的大头兵基础不知道这两个是候府世子。
但这一切,都被李邦华和孙传庭看在眼里。
在视察和查找证据十余天后,李邦华开始动手了。
十月二十九的这天早上,李邦华和孙传庭在寅时三刻便到了京营,提前点卯。
通常念到名字却没有应到的,全部责罚十军棍。
而凌驾十人没到的,其营将责罚二十军棍,凌驾五十的责三十,凌驾一百的责四十,上限责五十。
结果是京营所有的营将都受到了处罚。
而当天,张之极和徐允祯二人直到过完辰时才来到军营,满身上下还带着未尽的酒气。
这两人挨完五十记军棍后,直接就地被李邦华驱逐出了军营的队伍,连英国公和定国公前来求情也没用。
为此定国公徐希皋还去朱由检那里告了李邦华一状,结果李邦华屁事没有,徐希皋落得一个罚俸一年的处罚。
自此事后,李邦华在京营的整改便开始顺利起来。
花费两天时间,一共核还占役的军士一万四千八百多人,清理虚冒八千多人。
这些都是孙传庭在私下视察后找出的证据,京营的将领对此恨得牙痒痒,但一时半会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措施应对,只好暂时听从命令。
但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