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重生归来
清吾死了,死得洁净。
受了仙门魁首白弥一剑,还被一把业火烧成了焦尸。
这还不算,连她住了几百年的琅琊山都被烧了个精光。
她这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可以说,没做过什么事。
虽是天魔之体,却一辈子被禁锢在琅琊山巅。
到死,也没见识过琅琊山外的风物。
清吾倒在业火里的时候,两眼望去,仍旧是那四四方方的一片天。差异的是,在鲜红的火焰映照下,数百年未曾更迭的碧蓝苍天,竟添了一分妖冶诡异的鲜红。
火焰顺着手脚爬上清吾的身,滚烫滚烫,锥心砭骨的疼。
即是这样火热的痛感,对清吾而言也是新奇的,未曾体会过。
她这辈子活得没什么趣儿,唯独那娇弱的小宠物砚尘烬还叫她舍不得。
但清吾明白,她死了,他也自由了,于她或他都是救赎。
了了,了了,心愿都了了,死就死吧。
因而,仙门魁首白弥来杀她的时候,她连反抗都没有。
任凭剑刃穿透躯体,任凭业火灼烧肉身,她只觉得终于……解脱了。
做个囚犯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死了洁净。
……
一滴酷寒砭骨的水滴正正好好的落在清吾的眉心,一股寒意瞬间弥漫开来,叫清吾打了个寒颤。
她猛地睁开双眼,周遭一片昏暗,隐约有白雾笼罩,但依稀可见在夜风里摇晃的枝叶。
此时现在,清吾正躺在一棵足有两人围绕粗的大树下,树叶上的寒露落在她额头,凉极了。
清吾“嘶”了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擦拭脸上的水滴,徐徐坐起身来。
荒山野岭,周遭寥寂而阴寒。
清吾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她住的琅琊山怎么会这么荒芜?
即即是破败不堪,也该是业火焚烧留下的残局,怎么会……枯草各处?
正想起身检察,清吾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怪异的法阵里。
法阵刻画在她身下,朱红的符号,像是血画出来的。清吾摸了一下,那红色像是嵌入了泥土里,擦拭不掉。
她细细的审察着法阵,心想,这似乎是某种献祭或招魂所用的邪阵。
清吾意识到自己早就已经死了,难道是她的灵魂被召回了?
可她无依无靠,不认为,会有人这么做。
心有疑惑,清吾瞧见不远处有一方小池,她摇摇晃晃的起身,往那小池的偏向走去。
一只脚刚迈出法阵,周遭刹那间闪过一道红光。
清吾顿感颅内一阵刺痛,吃痛的捂住脑袋,一个踉跄重新跌坐在地上。
一幅幅画面宛如诡异的走马灯,闪现在清吾的脑海中。
路姚清,画面里的每一小我私家都在喊着这个名字。
那些陌生的画面,一张一张的往清吾脑子里刻,叫她头痛欲裂。
直到那钻心挠肺的痛感消逝,清吾浑浑噩噩的坐在地上,脑袋里乱成一团。
清吾没忘了自己想要确认的事,她再次艰难地爬起身,脚下的法阵已经消失于无形。
蹲在小池旁,清吾看着水面映照出自己的脸,尽管这张脸和她原本的脸有三分神似,但可以确定,不是同一小我私家。
清吾爽性坐在小池旁,仰面躺下,一只手无意识的拨着清凉的池水。
也不知躺了多久,清吾总算是捋顺了思路。
这个被献祭的少女,名为路姚清,年方十八。
原是湘灵城寻凡人家的孩子,三年前因妖邪作祟,怙恃双亡。
华云长老见其可怜,又是半魔体之躯,便带回华光门,收为门生。
路姚清虽有半魔体之身,但不具慧根,修为不济,又受人排挤。
此番,随众门生下山降妖除邪,与众人走散,不知是什么人,以其灵魂献祭亡灵,肉身竟成了清吾的容器。
清吾长叹了口气,乱糟糟的想,也不知是谁有意召回她灵魂,照旧无意召到了她。
她原本死的好好的,到底是谁这么无聊?
无聊也就而已,竟还给了她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华光门门生!
她还不至于忘了自己是被华光门门主所杀,如今竟成了杀身对头门中的小卒,还真是让人叹息。
而且,另有一件她很在意的事。
影象里有一个少年的身影,他和路姚清来往不多,她也只知道那少年名叫砚尘烬,是掌门的门生,说过一次话。
“砚尘烬……”清吾念叨着这个名字,这是她养了两百多年的宠物的名字。
一身纯白无暇的皮毛,触感柔软,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漂亮到了极点。
是同一小我私家吗?
清吾正思索着,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清吾立刻警惕的起身,浓雾中,隐约瞧见几小我私家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抬手一掌,并非要伤人,只是想把人赶走,她往脚步声的后侧方发力。
原本应该炸开的地方竟平安无事。
清吾才发现,自己体内没有可以调动的魔气,反倒因为这一使力,她的肚子隐约作痛起来。
她掀开衣摆一看,肚子上被划了一道伤口,虽然不深,但挺长的一道,险些把她的腰环了泰半圈。
伤口的周围爬满了诡异的符咒,那些符咒似乎对魔气发生的禁制,才致使一丝气息都调动不起来。
清吾连忙去擦拭符咒,可刚擦了一点点,腹部尖锐的痛感便立即涌上来,她痛的咬牙。
伤口不深,竟这么痛?
看来这些符咒是给伤口止痛之用,为防止伤口恶化,符咒对体内的灵息发生了禁锢。
清吾咬破手指,凭据刚刚擦拭掉的痕迹重新填补上。
果真,符咒修补完全,腹部的痛感马上消失。
正当她松了口气,一道光线从浓雾中照了过来,清吾本能的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突然,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喊道:“是路姚清!”
还没等清吾从光线中晃过神来,便有四人围了过来。
接踵而来的是数道强光,清吾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知是谁突然踹了她一脚,随后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路姚清,你装什么死呢?连个诱饵都做不来,一个没盯紧你,你就趁着雾重跑没影儿了,想造反吗?没死赶忙起来,别延长各人捉拿妖邪。”
说话的少女名叫程清闲,是华光门一名女门生,因着性子轻浮,游走于各个师兄弟之间,得了不少的呵护,越发嚣张跋扈起来。
其余三名少年也同为华光门门生,除了站在最前头的张明,其余的两个,连路姚清也没什么印象。
程清闲见她不为所动,怒道:“路姚清,我跟你说话,你权当听不到是不是?给我滚起来!”
说罢,她不耐烦的冲身旁的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迈了一大步,一只手拎着清吾的手臂把人拽了起来。
程清闲轻蔑地扫了清吾一眼,对三名少年道:“继续去寻其他师兄弟们。”
三个少年纷纷颔首,浑然没给清吾说话的时机,硬拖着人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前头带路的程清闲喊道:“前面有一间祠堂,我们进去看看。”
少年们立即跟上她的脚步。
那祠堂的后头是一处院落,数间屋子破败不堪。
隐约间,清吾瞧见一小我私家影闪过,立刻压低声音:“别动,里面有人。”
这话一出,几人纷纷停下脚步,警惕起来。
那间有人闪过的屋门突然打开,走出了几个少年。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走散的几名师兄弟。
程清闲气愤地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清吾一眼,尖着嗓音道:“大惊小怪,你吓唬谁呢?”
清吾怎么知道会是一路人?
程清闲难得的没有为难她,反而急切地拉住其中一名少年的手臂,如蜜一般娇软着问道:“阿烬呢?跟你们在一起吗?”
少年道:“我们也刚找到阿烬,他不太舒服,在里面休息。”
程清闲眉开眼笑地跑进屋去,清吾忍不住感伤,这怀春少女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竟然有点让人羡慕。
清吾是个‘囚犯’,到死也没怎么见过除了父亲以外的男人,更别提……
彼时,清吾才惶遽然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囚犯了。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是了,她不是清吾,而是路姚清,自由之身,可以随心所欲的在世。
清吾还没欢喜片刻,便被张明从背后推了一把,“发什么呆,赶忙进去!”
虽是已经是自由身,眼下她照旧路姚清的身份,需得好好顶替这个角色,现在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清吾走进破败的小屋子,屋中亮着微弱的光线,就在那光线旁,一个少年闭着眼睛,斜靠在墙壁上。
就在清吾看已往的刹那,少年突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带着狐族天生特有的魅惑,能轻易摄人灵魂。
少年容貌绝美,叫人惊艳,只是不知是那微弱光线的影响,照旧少年原本就病痛缠身,竟有一种很脆弱的易破碎之感。
程清闲蹲在少年身侧,关切道:“阿烬,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少年没有回覆,目光照旧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清吾。
清吾也像是被那双勾人的眸子摄了心魂,呆呆地看着他。
这张脸,这小我私家,是砚尘烬!
直到一道酷寒的视线朝清吾射过来,清吾才后知后觉的回神。
程清闲正用一副要杀人的模样盯着她。
清吾看得出程清闲原本就不喜欢她,自然不愿给自己找麻烦,便连忙收回视线,对着身后的张明说道:“我能坐下休息一会吗?”
张明默认了,清吾忍着疼找了个角落坐下,她闭上眼睛,计划养养神。
可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刚刚那柔弱少年的眼睛。
那双眼睛和她影象里的一双眼睛重合起来。
耳边传来一个少年的指责:“砚尘烬,程师妹同你说话呢,你为何一言不发?”
砚尘烬这三个字,立刻吊起了清吾的心,她没睁眼,只是竖起耳朵,想听得真切些。
只听砚尘烬轻描淡写的开口,“我很累,不想说话。”
“你……不识抬举。”少年气急松弛道。
反倒是当事人程清闲没有丝绝不悦,替砚尘烬解释道:“阿烬只是太累了,张明师兄,你别生气。”
这摆明了是维护砚尘烬,张明气急,爽性眼不见心不烦,在清吾那处角落坐下。
清吾感受到身旁有人坐下,便徐徐睁开眼睛,想打探一下砚尘烬的底细,于是小声问道:“那个砚尘烬……”
她话还没问出口,张明一个狠厉的眼神瞪过来,清吾马上不知如何开口。
一个避世而居,险些没有与人打过交道的人,基础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尴尬的场景。
清吾想了想,觉得应该跟对方共情,便改了改语气,问道:“我说那个……不识抬举的砚尘烬,为何如此……嚣张?”
不识抬举和嚣张这几个字,乐成的让张明缓解了几分怒气。
他特地把声音抬高了,说道:“不就是被妖族抛弃的幼子,从小随着魔头清吾生活了两百年,竟也敢以此为由,声称多年来稳定了魔心。我呸,那魔头怕是死了也想不到,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白眼狼,竟然恬不知耻的跟仙门邀功。若非门主看在仙门和妖族联姻,给妖族薄面,又岂会特许他回妖族?可这白眼狼倒好,竟求着门主,非要留下,做了门主的入室门生。”
清吾:“……”
原想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下,却不想张明这家伙对砚尘烬深恶痛绝,嚷得人尽皆知。
程清闲连忙替砚尘烬反驳,“张明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阿烬?阿烬他是忍辱负重。”
张明的话,像是一巴掌一巴掌在打清吾的脸。
她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张明一口一个魔头喊她而生气,照旧应该为砚尘烬的背弃而惆怅。
清吾眸子淡淡的看了一眼砚尘烬,那少年竟然也同样在看她。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愧疚和悲悼。
清吾心头像是被重锤猛敲了一下,有些钝疼。
她从前,一贯宠溺他,疼爱他。
砚尘烬虽然只是她爱不释手的宠物,但她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怠慢,样样都是把最好的给他。
甚至,连她死前,都不忘他身体虚弱,把魔气渡给他,好让他活得恒久。
可就是她如此痛爱的狐狸,却在她死后,投靠了杀死她的人。
清吾心里乱糟糟的,说不上来生气照旧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