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任约

　　寒风咆哮，大雪纷飞，覆舟山银装素裹，远远望去，如同人间仙境。

　　山间有石阶，蔓延向上，苍雪苔痕，除此之外，另有一串徐徐被雪笼罩的脚印，显然是上山的那人，才从这儿走过。

　　用于取暖的枯枝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响着，火坑上头架着一口锅，里面煮着工具，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屋子不大，部署简朴。

　　嘎吱一声，屋门开了，片片风雪随之吹入，那人慌忙把门掩上，然后把身上背着的那一捆用于生火的木柴放下。

　　“辛苦你了。”

　　屋中另有一个男子坐在火坑旁，身上披着被子，正是他在说话。

　　进来的那人拍去身上的雪，将头上裹的厚布拿下，露出一张还算艳丽的脸来。

　　是个妇人。

　　她看见男人好好地在火坑旁坐着，便露出欣喜的笑容来。

　　自从自己逃到这儿来，已经有月余了，她是一个弱女子，这儿又是荒郊野岭，她自然不敢将自己住的地方袒露给别人。

　　但时间一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却是非同寻常的苦闷。

　　她本是建康中谢家的女子，不外并非嫡系女。

　　侯景攻进城的时候，她恰幸亏另一座城门处闲逛，听说贼军攻入城了，周围的人都是畏惧起来，疯狂往城外涌去。

　　她也被人群裹挟着，一路到了城外，尔后建康周边城池险些每隔一阵都市大规模交战，因此明知有亲戚或是怙恃辈的朋友在其他几座城池居住，她也不敢往那儿去。

　　辗转流离之下，她逃进了覆舟山，目睹了邵陵王的梁军大北于此。

　　山上有一座疏弃了不知几多时间的屋子，她勉强在这住了些日子。

　　前几天出门去找野果野菜的时候，她意外在山脚处发现了昏厥不醒的男人。

　　这男人身上穿着残缺的盔甲，身上都是血，一看便知是刚脱离一场血战。

　　谢芸便动了恻隐之心，好不容易才将其拖到自己的屋子里，照顾了几天，这男子才悠悠转醒。

　　睁眼的刹那，谢芸就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

　　警惕，凶狠，让她想起来曾在山间偶遇过一次的狼。

　　那一次远远地瞥见那头狼，她吓得逃回屋子，一整天没敢再出去。

　　但厥后，男人的体现却好了许多，至少，对她还算温和。

　　起初，她还相当不适应跟这个男人待在一起，但这儿只有一间还算结实的木屋，她也没本事再去搭一座，只能就这样迁就下去。

　　徐徐地，她反而与男人熟络起来。

　　看这男人的妆扮，像是军中的人，等他伤好了，说不定就要走了。

　　谢芸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下，男子只是怅然的摇摇头，长叹了口气。

　　厥后，谢芸又询问他的名字。

　　男子犹豫了一会，连续两次警告她不能告诉外人，

　　尔后才说，

　　他的名字叫任约。

　　十多天已往，他身上的伤也略恢复了些，虽仍旧不能大动，但也能出去散散步了。

　　看着谢芸忙碌的背影，任约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呆了一会，便已往资助。

　　自从他能走路和干点活后，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

　　他注意到谢芸走路的时候，有些一瘸一拐，不由问道：

　　“怎么了？”

　　“出去捡柴的时候，崴了一下。”

　　任约微微蹙起眉头，他又看看锅里正煮着的菜汤，突然咦了一声，从里面挑出两把菜丢到地上。

　　“这玩意有毒，不能吃。”

　　谢芸坐下来，闷闷道：

　　“前些日子还能找到点果子，但现在只有这些菜了，你没来的时候，我就吃这些。”

　　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任约咳嗽一声，用力撑着身子站起来。

　　“喂，你身上伤还没好呢。”

　　“你信不信，等出了这座山，就有人替我养伤。”

　　“你？”

　　谢芸哼了一声，但照旧将火熄了，收拾收拾自己的“细软”，跟在任约身后。

　　后者心里有些惊讶，但他很喜欢这女子洁净利落的做派，暗自笑了笑，转头看向外面的山雪，他的神色却再次阴沉下来。

　　这次全军淹没，回去以后，河南王应该不会再重用他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一个月前还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陈凉，再泛起的时候，他麾下士卒的数量竟然直接比自己的军力多出了一倍。

　　而且肉眼可见的是，那些梁军明显都不是新卒。

　　进退整齐，命令严明，这样的军队，已经有精锐的基础了。

　　可是在石头城的时候，陈凉手下的南山营不是已经死伤泰半了么？

　　任约叹了口气。

　　他当初追随河南王，就是为了搏一搏上升的出路。

　　但如今，自己却是一次比一次运气不济，生生断了这条路。

　　和王伟一样的是，他们都是因为侯景才到了南梁这儿，纵然这时候叛逆了侯景，也没有谁愿意收留他们。

　　顶多，是将他们剩余的价值榨取出来，吃干抹净后再抛弃掉。

　　因为收留这些人，一旦袒露出去，容易坏名声。

　　南梁虽然也有北伐和对外征战，但其内部大部门地方究竟太平了几十年，久不经战事，在许多事情上都崇尚“清流”做派，极其迂腐。

　　能收留自己的地方，也只有一处了。

　　任约也实在没有更多措施了。

　　他不想因为天寒地冻，活生生饿死在这荒山里。

　　那简直太荒唐，太可笑了。

　　自己也是统领千军的人物，未来是战死沙场也好，甚至是被阴谋企图害死也罢，无论如何，都好过死在这里。

　　死在这，他嫌憋屈！

　　“陈凉......”

　　奢华的王府内，南康王坐在主位，皱眉看着下面的陈凉。

　　后者虽然行为上都大致切合礼节，态度业舯坫敬重，但南康王却深深知道，陈凉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

　　“孤听说，你攻陷了京口。”

　　南康王神情凝重，低喝道：

　　“这些日子，你打着孤的名头四处攻伐，你究竟是何居心！”

　　“你妄自攻打京口，蹂躏糟踏大梁将士，诸州郡不行能坐视不管，只是如今侯景在建康，若侯景一败，你觉得，你另有生路吗？”

　　“呵呵，到那时候，陈将军，你莫非要去投靠侯贼么？”

　　南康王觉得，陈凉现在一定不行能造反。

　　这个造反，指的是投降侯景。

　　他一个黔首身世的家伙，凭什么啊？

　　除此之外，南康王便觉得有些不行能了。

　　他认可，

　　陈凉崛起的速度很快，

　　手腕算计也很厉害，

　　但顶多，他也只是做个曹操而已。

　　再往上？

　　不行能！

　　南康王说这话，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陈凉做大部门事情，都是打着他萧会理的旗号，随着势力的慢慢扩大，各地的人，私底下都听从陈凉的命令，但明面上，却是推行他南康王的旗号！

　　所以，他这是在提醒陈凉。

　　你现在闹腾得欢，是因为你有我。

　　所以，南康王不宁愿宁可，他觉得，陈凉虽然军力和势力都开始增多了，但不管如何，他都要靠着自己，才气名正言顺地去做事。

　　这是，为臣之道。

　　既然如此，

　　名义，

　　权力、

　　位置。

　　我都可以给你。

　　咱们可以相助，可以一起去做大事！

　　南康王的神色有点癫狂了，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他便开始妙想天开。

　　他不宁愿宁可今后之后仅仅作为陈凉的一个傀儡。

　　陈凉利用他，他也可以反过来利用陈凉。

　　将陈凉给他的那点虚名，一点点的化作自己手上真正的权柄，一点点挣脱陈凉的束缚。

　　尔后将陈凉的一切，都夺回来！

　　自己是天潢贵胄，自己是大梁藩王！

　　然而，陈凉却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臣本布衣，骤得高位，已是惊骇，请大王勿虑。

　　驱侯景，平南地，臣，固所愿也。”

　　南康王嘴唇嗫嚅了一下，终究照旧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有些话，双方心知肚明，但绝对不能放到台面上说。

　　但他却是忘了，有些事情，也同样是只能在心里想想，而不能袒露给别人。

　　陈凉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南康王，他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

　　我让你活，你就可以活，我让你死，你就得死。

　　而在这样的处境下，南康王居然还试图说动陈凉。

　　莫非他真的把陈凉，

　　当做是是手段激进的大梁忠良了？

　　等出门后，辛枚吕康两人跟了过来，陈凉边走，边问道：

　　“这些天，南康王可是接见了什么人？”

　　“到今天为止，除了您以外，未曾见旁人。”

　　“所以，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了。”

　　陈凉淡淡道：

　　“饱暖思淫欲嘛，吃饱了，就想得多。从今天起，供应王府的工具削一半。”

　　“遵令！”

　　南康王才利用自己的身份，替他向羊家求亲。

　　羊老夫人没有立刻拒绝，反而说，这事，她需要再考虑几天，给羊家有个商量的时间。

　　反倒是羊躭，从一开始的惊愕，再到不知所措。

　　平心而论，他是跟陈凉真心结交，但对方猛然说咱们不适合做基友了，从今天起，你得叫我姐夫了。

　　他心情庞大，但仔细想想，也觉得这算是一件好事了。

　　羊家没有就地拒绝，就是相当不错的开头了。

　　这说明羊家对自己也不算排斥。

　　但更多的，照旧因为南康王的身份摆在那里。

　　羊家又是寄人篱下，自然不敢一口谢绝。

　　陈凉没有半点卸磨杀驴的愧疚。

　　现在的兖州地界，他的政令可以流通无阻，完全不必再借助南康王的名义，而北徐州那边，原本的刺史萧正表早就死在了陈凉手上。

　　尔后魏人兵锋将要南下的时候，当地的世家和仕宦就已经逃了不少，更方便陈凉将自己的势力根植下去。

　　自己都快要用不到南康王了，这家伙偏还要跳出来，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晚上刚要睡下的时候，辛枚在外面敲门。

　　“主上，柳仲礼派人送回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