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几名骑兵凭借信物叫开了建康城门,急遽冲进城内。
新任尚书索超世正在一处楼中闲坐,遥遥瞥见几名骑兵在御道上狂奔,看了一会,对身旁的仕宦道:“拦下他们,看看是什么情况。”
“石头已破,任将军已入驻城中,梁将陈凉偕数万黎民向北败走,任将军已率军追击,恳请王爷速速兴兵往北拦截他们。”
索超世思索片刻,面无心情,心中却徐徐为难。
侯景临走时,付托城中事务由他和另外几位大臣、将军各自卖力,因此相互私下里争权夺利不休,索超世不愿蹚浑水,平时只做分内之事。
见骑兵苦苦恳求,他不耐烦道:“汝向我恳求无益,也罢,吾遣人送汝去见元将军,汝自去与他分说。”
骑兵再三致谢,这才离去,索超世又坐了一会,突然喃喃自语道:
“元罗心胸狭隘,平素与我不善,这几人是我手下送已往的,这老物怕是又要多想了。”
“任约请求兴兵?”
元罗裹着狐裘,身边侍女正替他斟茶,他低头看信时深深皱起眉头:“石头既已攻陷,何须再去派兵追击,更况且,北面京口等地仍在梁军手中,没有王爷命令,老夫如何敢擅自兴兵?”
那骑兵急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将军,求您......”
“放肆!”
元罗将滚茶直接泼到那人头上,骑兵本是跪在地上,被茶水烫的手都攥紧了,却依旧不敢站起来,只是连连磕头,这也让元罗愈发急躁。
“告诉你主子,得了城池也就而已,若是贸然兴兵,但凡梁军在途中设伏使得我军败绩,这罪谁来担?”
元罗蛮不讲理道:
“论资历,他任约不外一黄口小儿,也敢派人来指使老夫做事?来人,与我将这几个叉出去!若再不走,直接给我打!”
几个骑兵被人推出来,在堂外干着急,却也没措施,这时候,正巧看见之前派人送他们过来的那个尚书正慢悠悠走了过来,如见救星一般,赶忙围上去,对着索超世连连磕头,告诉他元罗不愿兴兵拦截梁军。
果真如此。
索超世皱皱眉头。
元罗此人虽身世北地世家,但他投降南梁也有些年头了,算是这朝廷的老臣了,侯景拉拢此人,也有“千金市马骨”的意味,想要通过元罗笼络南梁其他仕宦。
索超世虽然看不起这人,但也不愿意因为一件小事就和他继续交恶。
左右不外是逃了一个梁将,更况且,那梁将身边还带着许多黎民,要是追上了,那些黎民是杀照旧不杀?
王伟在这里的时候,索超世的许多意见都跟王伟大致相同,其中一条即是劝阻侯景纵兵劫掠黎民,而如今建康早已成人间阿鼻。
侯景本人都听不进这意见,他手下那些将士,就更不在乎了。
索超世不知道具体情况,心想那梁将既然已经败走,想必手下也没什么势力了,再派人追上去,无非又是杀伤掳掠黎民,索超世念头至此,立即盘算主意,微笑道:
“你们几人先回去,替本官告诉任将军,就说,元老将军一向顽强,请任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各人都是替王爷效命,待会本官去劝劝元老将军,你们赶忙回去复命吧,不要让任将军等急了。”
几个骑兵还在犹豫,索超世又劝了几句,几人千恩万谢,这才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索超世冷笑一声,也不转身进去见元罗,喊上随从,竟是直接离开了这儿。
劝元罗?
他很了解任约这小我私家,任约这次派人赶回来紧急请求兴兵拦截那个败走的梁将,一定有他的原理。
那几个骑兵回去汇报时,一定也会说元罗如何蔑视他任约。
所以,只要建康不兴兵,这次事后,任约一定和元罗结仇,他索超世也就间接多出了一个盟友。
索超世是智慧人,但他这次动的心思,却是让陈凉获得了极名贵的喘息时间。
任约麾下仍有快要千名骑兵,但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尔后又和陈凉麾下的梁军骑兵厮杀,战马损耗较多,特别是马蹄部位,马蹄磨损严重的战马甚至无法奔跑。
而城中的马匹早已被陈凉搜刮过数次,任约也没有其他途径增补战马,只能先让骑兵和战马休息两天。
就这两天的功夫,梁军和黎民的队伍已经到了江边。
一路急行军后,许多黎民和士卒因为跟不上而脱队,这时候,就算是羊躭也没提议再放缓速度,所有人都清楚,后面的追兵随时都可能会追上他们,一旦两军交战,无处可避的黎民们一定会死伤更多。
江边有渡口,停着些船只,一些黎民私下想让船夫用船载他们过江,见随行梁军里没人阻止,不少人胆子大起来,纷纷去渡口边询问船夫能否载他们已往。
没想到,那些闲坐在船上的船夫们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喊了高价。
这可难住了那些黎民,各人都是逃难出来的,身上带着点粮食都是要给全家人填肚子活命,哪里另有那么多闲钱来?
士卒过来陈诉这个情况的时候,羊躭迟疑一下:“要不要派人去管管?”
“随你便。”
陈凉已经能下车行走了,他懒得去看远处的景象,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事情。
一天前的晚上,临近降临卡的结束时间,一直装死不愿说话的项羽终于肯跟陈凉开口了。
“吾将死,然复生一日,无憾也,唯有一事,望汝玉成。”
“说来听听。”
陈凉正在看书,见项羽这厮终于肯说话了,也不再盘算昨晚的事,人死如灯灭,更况且是项羽这种千古英雄人物,如果能好好交流的话,他照旧很愿意和项羽多说几句的。
项羽缄默沉静一会儿,徐徐道出两字:
“虞姬。”
“虞姬都死数百年了...懂了,你是想和她合葬一处?行,等我以后找到她的墓,一定把她的墓和你葬在一处,但究竟过了几百年,不知道她的尸骸还剩下几块骨头。”
“无妨...只是个念想。”
项羽怅然道:“另有一事...”
你事有点多啊。
“善待......江东黎民。”
“此两事不难,若汝做到,寡人有赏与你。”
“赏?”
陈凉反问一句,但项羽的声音随即消失,与此同时,系统冷冰冰地提示,降临卡已到时限。
项羽降临卡三次使用次数全部用完,随即湮灭。
“这项羽都死透了,还能赏我什么?”
他正琢磨的时候,辛枚突然过来,对着陈凉低声道:“王伟说他想跟您谈谈。”
“他跟我有什么可谈的?”
陈凉冷笑一声,不外现在雄师驻扎在江边休息,他也难得有空闲,索性就随着辛枚来到王伟的囚车前。
王伟和宋子仙依然关在一起,两人都已是蓬头垢面,陈凉笑了笑,蹲下去,凑到王伟面前:“王先生,住的可还满意?”
“以天为盖,以地为床,如何不满意?”
王伟声音嘶哑,他看着穿着一身黑袍的陈凉,咳嗽道:“数日前,我见将军伤势极重,真是让王某好生内疚,生怕害死了您。”
“你到底要说什么?”陈凉脸色冷了下来。
“将军现在可是想往北边走?”
“是。”
“某思虑再三,建康北边是京口,然有邵陵王等人在此处驻扎,将军若是投身此处,恐怕只能随处受人辖制,难以生长。”
王伟笑道:“何不去更北边,昔日萧正表多有信与河南王,此人镇守钟离防御魏人,更兼其志大才疏,野心过头,钟离亦重镇,将军若得钟离,如鱼得水也。”
钟离,钟离离这儿可太远了。
数千梁军不是小数目,更况且,现在侯景为乱,南梁各地都在准备兴兵勤王,你这时候却撤出建康一带,甚至要往北边。
别人一看,自然以为你是要造反。
王伟前日听说陈凉真的从城里带出数万黎民,又从任约的困绕中全身而退,既恨任约无能,又担忧陈凉真的得了民心,便准备再次用话术说动陈凉,让其犯蠢。
但他没想到的是,萧正浮现在已经带兵来到欧阳戎,准备对广陵郡用兵了。
而那段时间,正好是王伟被陈凉从城中掳走的时候,他没有了正确的消息来源,平时只能从看守自己的士卒嘴里打探出一点消息来。
这样一来,陈凉听了他的话,立即明白王伟不怀美意。
但他没打断王伟,而是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道:“萧正表果真如此无能?我手下数千雄师,已经身经数战,可堪一用,若萧正表如此无能,正好可以......”
看着兴致勃勃的陈凉,王伟本能感受到有什么地方差池,他迟疑片刻,决定说些真的信息给陈凉,试图让他相信自己。
他徐徐道:“萧正表号称手下有一万士卒,但在给河南王的信中,萧正表说自己实际上只有六千余人,以某之见,恐怕还会更少。
而且,正表还仰仗各地运粮,自己并无太多粮草贮存,若是断其粮道,通告各地萧正表已叛,使其无粮可用,必能使彼军不战自乱。”
“多谢王先生指点。”
陈凉把手伸进囚车里,郑重地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这些日子,真是亏待王先生了。”
“将军言重了,王某虽仍感念河南王厚恩,然将军亦仁慈待我,不行不报。”
陈凉点颔首,然后站起来,故意高声道:“辛枚,传令下去,准备去京口。”
京口?
王伟愣了一下,疑惑道:“将军,若是想去钟离,于此处渡江,路途更近一些啊。”
“谁说要去钟离了?”
陈凉没理王伟,径直离开了,临走前,辛枚明白陈凉的意思,对着王伟嬉笑道:“王先生,萧正表早到欧阳了,咱们去京口将黎民留在那儿,然后才好腾脱手搪塞他。”
欧阳?
王伟瞪大眼睛,突然怒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