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人心
晚饭事后，朗清出言告辞，可话说到一半就被罗氏拦住了。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你瞧瞧，那外面都黑了，我可不允你走夜路，听我的，今儿个就住在这儿，哪也不去，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咱这院子又不是没地方住，你看看那么多屋子呢，随便哪一间，只要你喜欢，我付托她们收拾去！”
这会儿子罗氏突然说话有条理了，让在场的众人瞬间惊诧，罗瓖婉越发奇怪的看向朗清，罗瓖澜也露出了匪夷所思的心情，激动的偷偷拉扯二姐。
“姐，你看咱娘似乎又好了。”
罗瓖婉点颔首，也随着劝道：“对，你看我娘都发话了，就明日再走吧，左右这么晚回去，也不方便。”
朗清有些为难，这里都是女眷，他与人家非亲非故的，着实不方便，又想着卫所明早还要训练，延长了欠好，便没有立即搭腔。
罗氏看了眼两个女儿，攥住朗清袖子道：“你看，她们俩都这样说了，行了，就我做主了，你也别去什么前院了，嗯……”她指了指东厢：“就那儿，今晚你就住那里，也不是外人，没须要盘算旁的！”
“娘……”罗瓖婉一惊，这哪行啊。后院都是女子，留一个外男住下，算怎么回事儿，况且人朗清肯定也不乐意啊。
“这……”朗清转头看向罗瓖婉，见她急得站起身，忙对罗氏解释：“多谢夫人美意，那……小生今日便不走了。不外，小生身为男子，理应住在外院，还请夫人部署个外院的房间。”
罗氏两眼泛红，不自觉又含了泪，看了眼罗瓖澜又瞧了眼罗瓖婉，低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轻轻嗯了一声：“好，好，我这就去部署。”
说完她竟然起身，对着小菊和芳草招招手：“走，咱们去前院，为少爷扫除间屋子出来。”
“娘，照旧女儿去吧！”罗瓖婉起身，刚要跟上，就被罗氏拦住了。
“不用，你歇着吧，累一天了！”
多久没听到罗氏如此说话了，罗瓖婉双眼一红，住了脚。
罗瓖澜看了姐姐一眼，快步跟了上去，随罗氏往前院去了。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朗清和罗瓖婉两小我私家，摇曳的烛光下，视线相交，突然像才认识一般，都怔住了。
许久，罗瓖婉收回视线，轻咳一声道：“楚昀西，令尊和令堂……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朗清垂眸片刻，视线转向厅外浩渺的夜空：“我没见过他们，听师父说，我是他捡来的。”
罗瓖婉眉头微蹙，心里不自觉打起了鼓，砰砰砰，莫名的有些慌。
难道他才是罗氏的孩子？
“其实，我也很矛盾。看到夫人那一刻，简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受，忍不住希望，自己也有个如此慈祥的母亲。可在下清楚，罗夫人只是一时记混了，才把在下错认成旁人。”
朗清语速很慢，像是在与人谈心，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我内心里另有个声音，我不希望自己与夫人有什么亲缘关系，我只想认识你，那样……那样我才有时机……”
他的声音渐小，逐步陷入回忆。
那时，她只那么一点儿，被撞倒了也不生气，还大方的拿出钱要请他这个肇事者吃烧鸡。
暗叹自己那时也真是呆傻，竟然接下钱就去买了，脸皮厚的堪比城墙，只分给人家一小块儿肉，把剩下的全吃进肚儿了。
他还好奇，该是什么样的怙恃才气养出如此灵巧的小丫头，为人善良，行事大方，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见的女孩子，不酸酸扭扭，不矫揉造作，更不会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她，她简直太可爱了。
她的笑太暖太美了，让人一见便挪不开眼，眸子晶晶亮亮，弯起来像月牙儿，诱得他总要找种种理由溜出卫所，怀揣着自己所有的存银，只为了等着请她吃烧鸡。
把她最喜欢的那块儿肉让给她，欣赏她小嘴儿微微蠕动对着自己甜笑的样子，这会让他快乐很久，日后练功再苦也不觉得累了。
朗清想的两颊红润，如吃醉了酒一般，瞧着罗瓖婉的视线愈加火热。
罗瓖婉望着半开的厅门，陷入深深地纠结当中，她越来越觉得朗清与罗氏有关，但又想不通其中枢纽，因为不合理。
若说是拐卖人口吧，朗清又是个孤儿，并不是谁买去继续香火的，且罗氏与舅舅等人谁也没提过丢失过婴孩的事，就连一向渴望儿子的宋居财也没有提过。
可罗氏的反映又简直有些反常......
前院儿，丫鬟们扫除收拾。罗氏拉着三丫站在外面等着，后因罗瓖澜打了个喷嚏，罗氏才拉着她进了北房。
前院在挖地基，随处堆得乱七八糟，工具，木料，砖石，占了泰半院落，险些没下脚的地方了。
两个小厮与顾守成一同清理着路径，稀里哗啦的声音阵阵响起，虽比白昼里平静许多，但照旧很难听逆耳。
罗氏示意女儿关上厅门。
罗瓖澜心里激动又惊讶，恨不得现在就回去与二姐诉说，她们没有看错，罗氏简直好转了，是真的好转了。
见她关好门，罗氏面色瞬间正常，语气平稳，再没了之前的迷茫模样。
“澜儿，你过来，娘跟你说些体己话儿。”
罗瓖澜愣了一下，快步走已往，伏在罗氏腿上，仰头望着她：“娘说。”
罗氏爱怜的摩挲着她的头，声音降低而悠远：“娘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对谁都没敢说。”
“生你二姐的时候，正遇上西昌王叛乱，仗打了泰半年，一直乱到了咱们禹州。你爹，呃，宋居财躲在城里，一连小半年不回家，我只能一小我私家在家里待产。”
说起那段艰难的岁月，罗氏不自觉咬了牙，虽然时隔多年，仍旧心酸不已。
罗瓖澜蹙眉：“我舅舅、舅妈呢？他们应该在呀。”
“嗯，一开始是在的，可惜你舅妈生育晚，且是一胎两个，难免体弱。
那段时日，你小志哥哥突染风寒，高烧不退。他们怕把福子也招上，就让你舅妈带着福子回娘家了，你舅舅一小我私家抱着小志四处求医问药，忙的基础无暇顾及我。”
罗瓖澜默默攥住母亲的手，难掩心疼：“那族里没有人吗？”
罗氏自嘲的一笑：“哼，他们？除了有自制占的时候窜出来，平时才不惜的管你！”
“哦......”
“那晚我发动的时候，只有我自己，连产婆都来不及叫。”罗氏抹了把眼角的泪，狠狠吐了口气：“我其时也没顾得上用饭，身子虚的厉害，生产完，已经意识不清了，只隐隐记得，自己生了个男娃。”
“什么？”罗瓖澜惊讶的直起身子，不敢置信的瞪大两眼，盯着罗氏道：“娘到底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二姐不是娘的亲生女儿吗？”
罗氏没有回覆，依旧徐徐说着：“等我睁开眼，已是越日午时，口渴的厉害，伸手一摸，就摸到了莲儿的小脚丫，我慌忙睁开眼，见到的却是个女娃。
那时，我抱着她翻来覆去的看，看了半晌也没想明白，昨晚的影象是梦里的照旧亲眼见到的。
又没有旁人在，最后我便认定是自己看错了。直到今日，看到朗令郎，我才确定，我没有记错，他就是我曾经丢失的儿子。
我的孩子，我不会认错，他一定是！”
罗氏嘴唇哆嗦，声音压抑，呜呜咽咽的捂着嘴痛哭。
罗瓖澜也傻了，如果娘说的都是真的，哪二姐怎么办，她也太可怜了吧？
许久，门外有人禀报：“夫人，东厢收拾好了。”
罗氏慌忙抹了把眼泪，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罗瓖澜接话道：“小菊，你去后院请朗令郎，让他早一点儿已往安歇吧。”
“是！”待脚步声远去，罗氏稳了稳心神，又说了一件令罗瓖澜越发惊诧的事。
原来她基础没有昏头，更没有生病，那些所谓的糊涂，都是她故意装的。
自从罗瓖丽莫名其妙去世后，罗氏简直受到了不小攻击，但令她更不能接受的是，罗瓖婉好好地回来了。
明明两个女儿一起出去的，一个丧命，另一个却完好无伤的回来了，这基础不合情理。若是亲姐妹，怎么也会拼死相互，不离不弃，怎会一点儿伤都不带的回来？
追念这些年的经历，她越来越觉得蹊跷，二女儿年岁不大，却许多事情办得比她这个成人还要周全，这说明她精于算计。
和离是她撺掇的，打讼事她也出了不少力，城里的宅院书铺也是她自作主张卖掉的，甚至购置村里的院子，也是她一手促成的，这绝不是个普通孩子能够做到的。
大女儿性子冲，为人耿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随她也随她爹，做生意许多时候都是以二妹唯尊，这显然也不合情理。
且她死后，罗瓖婉迅速接过工业，做的风生水起，丝绝不觉生疏，说明她对这些很上心，甚至是觊觎很久了。
不得已之下，罗氏只能装傻，保全自己，也将三女儿拴在身边，借以保全她，她不能再失去了。
今日她是真的憋闷坏了，想出去走走，恰好遇到水渠对岸有一抹身影，穿着举止与大女儿生前一模一样，那时瓖丽为了收支方便，也是男装。
罗氏明知道那不会是大女儿，照旧忍不住跑已往看。以至于光盯着眼前，没有看脚下，这才陷入了淤泥。
说到这里时，她却笑了，笑的舒心又幸福：“也幸好，我陷入了泥里，这才有时机见到你哥，你亲哥。
若不是母子连心，他怎会舍身救我？为此，我还特意试探了两次，他都绝不犹豫的脱手救了，可见是没认错的，他就是我儿。”
罗氏一席话讲完，兴奋的抱住三女儿，下巴轻轻蹭着她头顶，感受从未有过的舒心。
“如今我有了儿子，再不怕任何人了，也就没须要装下去了，一会儿你尽管见告她，就说我一兴奋，病好了。”
罗瓖澜仍旧有些不确定，二姐那么好，疼母亲的心基础不像假的，她不信。可有个哥哥，谁又会不喜欢呢？
女儿家，娘家有兄弟，出嫁都是硬气的，否则很难不被婆家人欺负。而且，娘有哥哥在身边，她未来也会更放心。
想起出嫁的事，她不觉怕羞起来，在罗氏胸口蹭了又蹭，娇嗔道：“娘，要是您说的都是真的，那澜儿简直太兴奋了！”
“嗯，我也是！”
屋顶上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站了起来，低低挖苦一声：“哼，亏得她待你们那么好！”
可纵身经过内院时，他又冷了脸，一双凤目瞪向被丫鬟领着走向前院的男子，双手忍不住握成了拳。
经过垂花门，朗清下意识望了下屋顶偏向，没看到任何异样，就是觉得不舒服，感受有双眼盯着自己一般。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罗瓖婉转身合上厅门，向自己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