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宝刀断续】

　　（一）血鸦追命

　　“师父，前面有个镇子，要不我们先去吃点工具，住一晚上，打点打点再走吧？”

　　名叫无常的少年翘首眺望着远处，对刚刚拜的师父说到。

　　这是个年轻的女子，看上去大不了少年几岁，手里拿着一把裹着布条的长刀，身上的衣服艳丽而破烂、还浸染着暗沉的血色，长着一张和那衣裳一样艳丽的脸，眉宇间却透着凛冽的、隐约的杀气。

　　就在十天前，她照旧这个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月明楼最厉害的利器，而现在，她却在亡命天涯，躲避着来自月明楼和玄霜教这两大江湖霸主的追杀。

　　没有人知道她叛逃的理由。

　　人们都觉得她或许是疯了。

　　杀手见朱看了看天，金黄的霞光铺满了山谷，太阳已经西落。

　　因为赶路，他们一路只是喝了些水，吃了一个饼，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食物了。

　　“我们都逃了这么远了，他们应该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来。”无常见见朱有些犹豫，忙继续道。

　　“好吧。”见朱点颔首。

　　随便找了一个面馆叫了两大碗面，师徒二人便狼吞虎咽起来。

　　见朱先吃完了面，看着险些把脸都埋进面碗的少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无常？”

　　少年一口气把剩下的面汤喝完，又把碗舔得光洁如新，放下碗：“嗯？师父，你叫我？”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如果他能这么轻易找到她，那些来杀她的杀手，更不必说。

　　她之前心里就有疑问，她逃亡并没有走大路，而是一路寻着小路，穿山越岭，尽量避开人烟，而那些人却像知道了她逃跑的路线一样，一路追杀不停，密集水平差异寻常。

　　无常看了看她放在手边的刀，拿袖子擦了擦嘴：“原来你不知道啊师父，我还以为你自己也知道哩！”

　　“知道什么？”

　　“就是你这把刀啊。”无常说着准备去拿那把刀，被杀手冷冽的眼神吓得一缩，“你这把断续刀，名气都快遇上你了。你每次杀人都用它，它吸了太多血，死亡的血腥味太重，血鸦最喜欢这个味道了，血鸦往哪里飞，往哪里聚集，随着他们，自然就能找到你了。”

　　无常说着看了看天：“你看，那里就有一只。等他们聚集多了，你的位置就确定了。”

　　看到杀手见朱皱着眉头，无常有些惊讶：“不会吧！你居然真的不知道啊？！”

　　“也对，之前有月明楼在后面，都是你去杀人，谁不要命了会随着血鸦来找你啊。”

　　无常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差池，之前也没有那么多血鸦随着你的，是你叛逃之后才有这么多的……可能，之前月明楼用什么要领给你把刀身上的血腥味儿清洗了吧。”

　　“之前？”见朱看着无常，“看来，你关注我很久了？”

　　无常挠头：“嘿嘿，师父您鼎鼎台甫，我虽然听说你很久了，之前不还准备对你动手来的吗……”他说着窘迫一笑，马上表忠心，“但那是之前，现在您可是我师父！我就是把自己杀了也不会杀你啊！……”

　　“……”

　　见朱端详着手中的刀，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这把刀的时候，就莫名地感应亲切和喜欢，以至于挪不开眼睛。

　　这把刀，断而可续，永无毁日，故名“断续”，是举世所称的神兵。

　　此神兵，是由当初由天下最为擅长铸造神兵的铸剑阁铸造的。

　　相传，铸剑阁主憩于杏花树下，见飞花万片，遂有感，而以上古玄铁铸成此刀。

　　刀身由九片主刀片组成，每一片刀片皆可再分九片，再分之刀片又可再分，每次每片皆九分，共可分九次，其数难记。

　　刀片未分时，刀身十全十美，可劈坚斩利。

　　刀片分时，如花落，如雨打，瞬而又可归一如常。

　　有道是“断而未断，续而未续，利刃出鞘，飞花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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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铸剑阁覆灭后，其所造之器，皆成武林珍宝。

　　本就天工巧夺的断续刀，更为无数江湖豪侠所梦寐以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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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朱影象里第一次见到这把刀，是在月明楼主流影令郎的手里。

　　“这把刀，只有月明楼最优秀的杀手才有资格用。”他说，“见朱，你会是我最好的兵刃。”

　　………

　　见朱正陶醉在回忆中时，耳边突然一阵嘈杂，大街上的许多人都朝着一个偏向跑已往。另有人喊着：“开始了！各人快去看啊！”

　　无常随手拉了小我私家，问发了什么。

　　那人兴奋地说道：“你们是刚到吧？混元派摆擂招婿，赢了的人不禁可以迎娶宋小姐、成为混元掌门，更重要的是，可以获得能生残补缺的镇派之宝——《混元功法》！”

　　那人上下审察了一下无常：“小子，你看着太年轻了些，不外也可以去试试运气！”

　　“我？我对那功法倒是有兴趣，但我可不想娶媳妇儿。”少年道。

　　“功法得手，媳妇爱怎么怎么着呗！横竖可以找小老婆——而且你纷歧定就赢得了哩！”那人拍拍少年的肩，“好了，我要已往了——擂台会摆十五天，现在才第三天，你可以考虑考虑。”他说完便忙挤进了去看热闹的人群。

　　无常看看一旁的杀手，她正专心吃面，并不体贴身边发生的事。

　　他忍不住八卦的嘴，说道：“师父，你可曾听说过‘混元功法’？”

　　见朱摇摇头。

　　“那可是混元派的立派之本，据说修炼了之后可以使断裂的经脉骨骼完全回复，缺胳膊少腿的可以长回来，眼瞎耳聋的，都可以治愈，还能提升功力……江湖上想获得它的人不在少数，包罗月明楼这样的大派。”

　　听到“月明楼”，杀手怔了怔，手中的筷子也停下来，看着少年。

　　“就在不久前，混元派的掌门突然死了……”说到这里，无常四顾一下，低了声道，“据说是月明楼杀手干的！”

　　说罢又恢复正常：“他的女儿宋小姐就继了掌门之位，但宋小姐究竟是个女儿家，混元派又不允许女人管事，这次招婿，我看预计是想找个辅佐。”

　　无常说着靠近见朱，小声又带怯地问道：“哎，师父，宋掌门的死跟你们月明楼有没有关系啊？”

　　看到杀手凌厉地杀过来的眼神，少年缩了缩脑袋，退远了一些：“啊！师、师父，我就随便问问，哈哈……”

　　见朱摇了摇头：“我之前只卖力杀人，其他的，我不知道。”

　　她说完，看着少年，严肃郑重：“我已经不再是月明楼的人了。”

　　“嗯嗯！！”少年带着知错的眼神，疯狂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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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财通天下

　　“师父，你另有钱吗？”无常四顾，小声对见朱说道。

　　“怎么了？”

　　“我没钱了，面钱还没给呢……”见师父有些惊讶的样子，无常委屈巴巴，“我的钱原来就不多，昨天都买那些吃的和药，都用完了。”

　　“……”

　　见朱看向了手边的刀。

　　半晌，她抬起头，对正苦恼的无常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罢就起身走。

　　无常忙跑上去拉住她：“哎！师父，你要去哪里啊？你不会不管我了吧？”说着语气还可怜巴巴起来，像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狗。

　　见二人起身，店家也忙追了出来：“哎！你们还没付钱呢！”

　　无常脸红了一刹，强咳一声，手里的大刀往肩头一扛，做出凶巴巴的心情：“……给，给钱？给什么钱啊？这把刀给你，你要不要啊？！”他说着还把刀在店家眼前晃了晃。

　　“喝！哪里来的黄毛小儿，少拿那工具唬人！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店家见惯了这些拿刀带家伙的游侠或者混混，丝绝不怯，“不给钱，你们谁都别想离开这里！”

　　店家说得没错，在这里，任何人违背经营的规则，都市受随处罚。

　　江湖上的所有买卖经营，工具南北，划分归四个差异的门派管：青蚨钱庄，金蟾宫，聚宝钱庄，和利通钱庄。由于这些钱庄险些掌握着天下经济命脉，那些称霸一方的门派也不得差异他们相助，而钱庄，也需要依靠实力强大的门派来维持自己的营生。因为一旦有人或组织违反了钱庄的划定，就需要钱庄所依赖的门派派出人手，靠武力，来解决财力的纠纷。

　　四大钱庄，也并不是都延续不衰，钱庄也有兴替，只是后继者往往沿用前者的名号。

　　而当今这四大钱庄中，只有青蚨一家，是一族之中世代相传不衰的。

　　之前四大钱庄都是要么明确依附玄霜教，要么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玄霜教的最大对头月明楼，在成为“赤炎盟”盟主教派之前，也曾因为没有钱庄的支持，而一度面临严重危机。“赤炎盟”建设后，由于金蟾宫的加入，才拥有了较为强大的财力支持。

　　“为什么一定需要钱庄的支持呢？”见朱曾经问过月明楼楼主，那时她照旧他身边的一把利刃。

　　“我们月明楼有如此实力，为什么还受制于人？”

　　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是一把刀解决不了的。

　　“不是所有人都有以钱生钱，以钱生物的本事。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天下，而不是一个被劫掠一空的地狱。”

　　月明楼主的话，见朱其时不明白，现在仍然不是很明白。

　　她只知道，这个江湖，有时随处规则，有时又毫无规则可讲。

　　或许，强大，不管是武力，照旧财力上的强大，才是唯一通行的规则。

　　这里名为通财镇，看样子，应该是一个重要的交通贸易枢纽——这种地方，往往都有四大钱庄以及其他江湖大派的分舵。

　　而这里属于南方，那应当是聚宝钱庄和玄霜教。

　　别处或许尽可肆意掳掠，这种地方，却是欠了一文钱都市被天涯海角追杀的……

　　虽然这对就正在被天涯海角追杀的杀手见朱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

　　想到玄霜教的分舵或许就离自己不远，而且还多了一个只会耍大刀……哦不，连大刀都只能耍个半吊子的小少年随着自己，见朱并不想多惹麻烦，只想快点离开，于是上前对店家道：“我们没有钱……”

　　“没有钱？没有钱就可以不给钱了吗？”

　　“……”见朱拿脱手中的刀，“用这把刀，可以换几多钱？”

　　“啊？师父？”无常有些受惊，目不转睛地看着师父。

　　这把宝刀，是几多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啊！

　　店家愣了一下，看向她手里裹满布条的刀，若有所思地抚摩着下巴，审察了她几眼，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道：“我这里只要现金，不换工具。你若想换钱，可以去这里的聚宝通财钱庄看看，或者去石铁匠那里，他爱收集这些玩意儿。”

　　“石铁匠在哪里？”

　　聚宝钱庄和玄霜教关系密切，或许玄霜教的人就在那里，见朱并不会去。

　　“从这里直走，到第二个小巷子左拐，黄招子上就写着的！”

　　见朱点颔首，道：“那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要走。无常忙跟了上去。

　　“等等。”店家叫到。

　　二人止步，以为他不放心。

　　那店家却说道：“这顿就当送你们的，不用回来付钱了。”

　　见朱和无常都有些惊奇，刚刚不是还一定要收钱的吗？

　　“啊？这怎么美意思呢……哎？”少年无常挠了挠头，想要客套一下，还没多说两句，就被师父一把拎走了。

　　店家抬头，看了看停在屋脊上的红嘴乌鸦，边摇头边往回走：“又有人要倒大霉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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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杀手卖刀

　　按店家所说，见朱和无常很快就找到了那家挂着黄招子的“石铁匠铺”。

　　铁匠铺并无什么特别，与其他铁匠铺一样，挂满了种种铁具。一个赤膊的中年人正在炉火边捶打着铁器，随着大锤不时溅出几焚烧星子。

　　“你就是石铁匠吗？”见朱走到他旁边，问道。

　　“是我。”石铁匠应着话，手头的活计也没有停，“来买什么？”

　　“这把刀，你出几多？”见朱示意了一下手中的刀。

　　铁匠放下大锤，把打了一半的工具重新插进碳火中。接过见朱的刀，掂了掂，点了颔首，露出赞许的眼神：“看来是把好刀啊！还没拆开呢，这股劲儿就很特别了！”

　　他说完，看向见朱，比了个“六”：“这个，如何？”

　　无常瞪大了眼，打开他的手：“你都还没看呢，怎么就报价了？这可是把价值千金的宝刀！”

　　“既然价值千金，到我这小小的铁铺来做什么？我全部家当加上我也值不了几个钱。”铁匠这么说着，却没有把刀还给见朱。

　　——确实是把千金难求的宝刀，只是一摸，便叫人爱不释手！

　　“你能出几多？”见朱问。

　　“六两。”铁匠道，“我看你们是跑江湖的，这数字祥瑞，而且我可以再送你们一些武器。”

　　“六两？！”无常已经要生机了，“六千两我都嫌少了，你搁这儿掠夺呢？”

　　铁匠翻了个白眼，露出嫌弃的心情：“这已经是良心价了，爱卖不卖。”说着就欲拒还迎地做样子要把刀还给见朱。

　　无常伸手正要把刀拿回来，见朱却止住了他，对铁匠道：“好，就六两。”

　　无常目瞪口呆。铁匠也很意外，他还以为还得讨价还价几轮才有个结果呢，没想到这个女子回覆得这样爽性，爽性得让他心里都有些发虚……但这把刀，确实宝物得让人抓心挠肝，既然有这样好的时机，他无论如何可不会放手。

　　铁匠于是喜出望外，随手指了指铁铺：“那说定了！你们随便挑吧！”

　　“等一下！”无常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劝见朱，“不是吧师父！你就这么卖了？！这把刀可是几多武林妙手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啊！”

　　石铁匠心里怕见朱忏悔，有些不悦地问到：“卖不卖啊？我可不逼你哦……”

　　见正在挑选武器的女子朝自己肯定所在了颔首，铁匠才又放下心来，从窗台下的铁盒里翻出一袋子银两，数了数，拿出一些来，把袋子丢给见朱，然后便捧着刀，走到一边仔细端详起来，边拆封布，边声声啧啧赞美不已，看刀的眼睛都放出光来，比那炼铁的炉火还要火热，宝刀险些都要被看熔化了。

　　“师父你怎么？……才六两……”无常急得跺脚，“怎么够用啊……”

　　见朱把钱袋子放进怀中，拿起一把刀掂了掂，对无常道：“你也挑一挑称手的工具吧。”

　　无常还在为那六两闷闷不乐，抱着手，站在她旁边，气鼓鼓的样子。

　　见朱解释道：“六两就够了。还不知道我明天，是不是还用得着。”

　　“师父你别说这种丧气话……”无常拉着师父的手，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见朱看着少年眼里的光线，心头居然有些莫名的触动。或许，这个少年真的没有其他目的……

　　无常接着道：“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呢？我也没有钱了，要是你明天还在世，我们吃什么……”

　　见朱：“……”

　　虽然但是，她突然觉得无常说得有点原理……她之前都是一小我私家，渴饮山泉、饥食鱼兽，撑一天是一天的，没考虑过那没多……

　　这会儿有点想忏悔了……

　　见朱看向石铁匠，他也正看着她，嘴角咧开了笑，手里握着断续刀，拆了封布的刀身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冷光。

　　心头一阵欠好的感受……

　　“她说得不错，你们或许活不外明天了。”铁匠笑道，“听说天下第一杀手，就是凭着这把断续刀杀遍天下无对手？

　　我不图玄霜月明的悬赏，我只想看看，是刀厉害，照旧人厉害……”

　　他说着就把刀一抖……

　　“你要干嘛？！”无常提着他那把笨钝的大刀，挡到了见朱前面。

　　意料之外，刀没有任何反映。

　　铁匠皱了皱眉，脸上刚刚的嚣张自得一下变得苍白忙乱。

　　见状，无常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把宝刀可是要用内力催动的，你没有内力啊？”

　　铁匠急得胸口起伏，果真催动内力，向二人劈将过来……究竟是宝刀，只是不多的一点内力，劈出来的剑气便震碎了所落之处的所有铁器……

　　刚刚闪得快，没有被直接砍到，但见朱照旧被剑气切断了几根头发……

　　眼见铁匠提刀又要劈过来，杀手见朱把挡在自己前面的、碍事的少年一拽、扔到一边，然后顺势一脚朝铁匠的下巴与脖颈间飞踢已往，铁匠哼了一声，便整个飞了出去，连手里的刀都脱了手。

　　见朱随手摸起一把长刀，按在正要起身的铁匠脖子上。

　　铁匠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究竟，杀手见朱从来是杀人不见血的……他于是吓得眼睛一闭，一挺，倒在了杀手脚下……

　　少年跑过来，用脚踹了踹铁匠：“喂？怎么了？吓晕了？哈哈！”少年讥笑起来。

　　“……”

　　“小阎王，你要去哪里啊？”

　　二人一抬眼，已经被四面八方黑压压的杀手困绕……

　　从石桌后探出一双眼睛的少年还没开口，背对他的杀手便头也没回地冷声说了句“躲好”。

　　杀手提着那把刀，晚风吹得她破裂的衣角猎猎作响。

　　见朱再一次握起了那把刚被她六两钱卖出去的神兵断续。

　　最后再用一次，就当是，对这把陪伴了自己那么久的刀，做一个离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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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匠再睁开眼的时候，杀手和那个少年已经没有了影踪，地上尚未干枯的血液，似乎在向他密告不久之前这里发生的一场血腥厮杀。

　　然而他并不体贴，无论谁死了都跟他没关系。

　　他的眼里只有那把宝刀，它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因为喝足了鲜血而鲜明发亮。

　　铁匠咧开了嘴，兴奋地爬已往，抱起宝刀……

　　他突然感应脑后一阵严寒，转头去看时，只看到了一抹向他挥来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