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门有一个车夫在路边休息，一个僧人要到夕照寺去，雇佣了他的车子，一坐上去就将布帘降下来。
一阵车行马鸣，马车走到花儿市这个地方，车夫偶然从前面往车里看，发现坐着的是一个美人。车夫心里很畏惧，不敢说话。
一直到了夕照寺前，停下车，撩开布帘，下车的依然是一个僧人。车夫离开夕照寺，往前走了几步，临时喂马吃草，悄悄转头去看。那个僧人没有进寺庙，而是慢慢朝东南偏向走。
车夫就尾随在后面，一直跟到芦苇丛深处，见他坐在石头上哀叹，样子照旧僧人，但是形态袅娜，神情妩媚。车夫就从后面抱他，僧人吃了一惊。车夫剥他的衣服，看见僧袍之下穿着红色薄绸做的女子衣裳；脱去帽子，露出发髻；脱去鞋子，露出女子的小鞋。车夫大喜过望，以为他是女人假扮的僧人，便想要和她交欢。
僧人说：“不行，我虽然外表是僧人，内在是女子。但内在其实可以是女子也可以是僧人。有缘分就用女子之身侍奉，没有缘分就以僧人之身看待。我和你只有一面之缘，所以显露出样貌给你。要是强求的话，就会遭受僧人之辱，希望你不要忏悔。”
车夫不听，越发慌忙地抱她，脱完了她的衣裳，发现他居然是一个男人。于是大惊失色，放开手，跑了。
僧人反而追逐他，将他按倒在田野里。又远远望见一个秀士，风姿潇洒地往这边走来。僧人放开手，车夫连忙跑走。僧人又变化成了女子。
秀士姓恽，贫穷但耿直，俊美但高洁，虽然长相文弱但十分勇武。那僧人变化的女子珊珊走来，恽生没有去注意她。
她就和恽生搭话说：“奴家要到通惠河滨的尼姑庵去，这位秀才愿意和奴家同行吗？”恽生拒绝道：“不行。”
女子就径直上前，牵恽生的衣服，恽生边躲避边走。突然遇到一个老尼姑，她叱责说：“妖怪胆敢如此！”
于是拂尘一指，女子又变回僧人，消失了。
其时天色已经昏暗，恽生就进到尼姑庵里稍作休息。问老尼姑说：“那是什么妖怪？”
老尼姑说：“她是狐妖，我知道足下你耿直高洁，所以才救你。”
说罢煮了一壶茶，放到几案上，点燃一双蜡烛放在跟前，指着墙壁上的图画说：
“这叫十二巫峰图，里面有一个倚靠着树站立的人，和你有已往的缘分，你不要错过。我走了。”
恽生仔细端详这幅图画，上面白描了十二个美人，站在群山峭壁下，个个都画得十分生动。依靠着树的那位更是亭亭玉立，笑容明媚。恽生喝着茶，和她对视，不自觉地对着壁画召唤：
“倚树人，倚树人，你的芳名是什么？能告诉我吗？”突然有声音回覆说：“是您的旧爱。”恽生又惊又喜，此时倚树的美人已经站在几案前，作一声万福。
恽生突然似乎醒悟，说：“我前世客居维扬时，旁边高楼上边的女子就是你吗？”女子回覆道：“是的。”问她：“你为什么进到画里了呢？”
女子说：“前生因为心中恋慕你，抑郁死了，这棵树就是你书斋旁边那棵。临死前，嘱咐家里人将奴家的容貌画在树上。适才你见到的尼姑，是唐朝的玉真公主，知道我没有罪，就领我去见了上元夫人，她教授我内景丹经，保我的灵魂不散，吸收夜间的水气，得以进入仙籍。刚刚玉真公主召见我，让我续上前世未了的缘分。”
恽生仔细检察她的声音容貌，和凡人没有两样。她跟恽生回家，建起高峻的大楼。美艳的婢女，聪慧的仆人奔走在庭前台阶下，勤勉驯服。
两人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
有一天，门外来了一个僧人，披着袈裟，敲着饭盂，看门的人给他粮食，不接受，给他钱财，也不要。问他想要什么，僧人说：“只想登上高楼一看。”
看门人阻拦他，他居然跨步如飞，闯过了门卫。
恽生伉俪俩正在楼上对饮，看见僧人来，恽生很生气，拔剑和他争斗。用剑砍他，僧人就变化成女子，就是原先在田野间看到的女人。恽生打架得越发使力。
街坊邻里喧闹不止，寓目的人摩肩接踵。恽妻站在帷帐中，从袖子里飞出一只箭，僧人变化的女子就灰飞烟灭了。女子说：“红尘不行以久留了。”
于是从云端召唤来两只五彩鸾鸟，和恽生一起骑上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