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半酣，二姐张桂花见酒桌上人勾肩搭背，东扯葫芦西扯瓢，从酒桌下悄悄踢尤玉一脚，向他发出明确讯号，立即滚出去，别人好说话。
这一脚有些重，尤玉疼得一咧嘴，忙说：“我方便一下。”起身走出包房。
张桂花是尤玉姑家二姐，今天她组局，名义是给她的挚友厂广播员田圆圆女人送别，暗地里给弟弟尤玉说亲。
北城酒厂去年还红红火火，不知怎么，今年突然一下子陷入困境。如同遭遇一场大地震，这座大厦摇摇欲坠，工厂不能正常生产，广播站自然消声灭迹，明天田女人放假回家，再上班遥遥无期。
酒至半酣是一种什么状态？
酒精在人体中开始发挥积极作用，血流加速，有种飘飘然感受，谈兴渐浓，不再像平时那样小心翼翼、遮遮掩掩，没有那么多记挂。大脑尚清醒，不至于乱说八道，正是袒露心扉、诉说衷肠绝佳时机。二姐选择在这个时候踢尤玉一脚，虽有些疼，不能不说恰到利益。说明二姐是个懂酒女人。
包房坐有三男二女，都是尤玉北城酒厂同事和朋友。男人中年纪大些的是他刚入厂时的师傅刘春田，一车间主任，另二位是他原来的师兄弟，一个叫串子，一个叫实子。是他俩的外号。二姐身边这位女子即是厂工会广播员田圆圆，貌美如花，说话甜润，因眼光太高，挑来挑去，挑到三十岁，还没能把自己打发出去。
昨晚，尤玉将一双玄色镶金边高跟鞋送到二姐家，二姐捧着鞋，脸上绽满花朵。
二姐非贪图小自制之辈，只是女人对于鞋情有独钟，遇到悦目样式爱不释手，家中衣服没几件，鞋却有几十双。
“小玉，田圆圆的事儿包给二姐，明晚我组局，找几个哥们，将她拿下。”二姐亲热地拍着尤玉肩膀。
“您请客，我结帐。”尤玉脸一红。
尤玉眼下是北城酒厂办公室临时卖力人。临时的含意是厂办公室主任、副主任都逃之夭夭，厂子来不及考虑新人选，叫他暂且管事。工厂不景气，险些每天都有人逃亡。生产副厂长、技术副厂长都攀了高枝，有能耐的技术主干都被人挖走。
这是最后时刻，尤临时卖力人渴望在厂子这座大厦坍塌前将相中的人娶得手，或者说是抢救出来，然后远走高飞。
“噹噹“，二姐用筷子敲击盘子，止住七嘴八舌：“列位，聊点正经事儿好欠好。圆圆我老妹，我最挂心她人生大事，谁有靠谱的帅哥给提一提。这样吧，每人提一小我私家选。提不出来，人不靠谱，罚酒三杯。”
“好哇。”三男人异口同声。
若是平时，田圆圆听到有人聊她亲事，会立马起身，狂妄地扭动腰肢，目不斜视、抬头挺胸地离开。即便不走也会绷着脸、一本正经地打断那人话：“停，不劳你费心。”可二姐与众差异。二姐虽在厂化验室事情，却是厂工会文艺队队长，半个工会人，两人天天在一起叽叽喳喳，亲如姐妹。不给谁面子，也不能驳她面子
明天就要回家，再与旦夕相处的酒厂同事在一起喝酒就不那么容易了。她百感交集，平时从不沾酒，今天破天荒地喝了两杯，而且是五十二度白酒。
喝酒与不喝酒人的精神状态大为差异，尤其是女人，酒后不再那么矜持与腼腆。田圆圆像所有酒后女人一样，充实享受以自我为中心的幸福状态，不再对嫁与不嫁之类的话反感和警觉。
她先是咯咯一笑，然后叹息道：“还得我二姐，你们这些’王八蛋’统统不够意思，也不说帮资助。”她嘻笑着用纤指将桌上三个男人点了一遍。
三个男人听田圆圆骂他们”王八蛋”，非但不恼，却嘿嘿笑起来。
北城酒厂广播站每天中午十二点在一首嘹亮的乐曲之后开始广播。田圆圆以其奇特的甜美嗓音播送道：“酒厂广播站，现在开始广播。”有人将这句话改动成“酒厂王八蛋，现在开始广播。”此话传出，酒厂人非但不觉尴尬，反觉得很有意思。”王八蛋”，这么难听的话到田圆圆口中居然变得圆润而甜蜜、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酒厂人听惯了，习以为常，有那么几天，田圆圆上呼吸道熏染，嗓子发炎，说不出话，广播站被迫停播，酒厂人午间休息听不到骂声，像缺少点什么，饭吃不香，人也懒得转动，一个个丢魂落魄，厂里死气沉沉。外人讥笑说：酒厂人个个贱皮子，一天不挨骂，心里不舒服。这话传到田圆圆耳朵，越发趾高气扬，说到酒厂广播站时，故意将舌头卷起来，叫人听不清是广播站照旧王八蛋。
“圆圆，正式向你推荐小我私家，此人品行兼优，保你满意。他是……”说话这人叫刘春田，酒桌上年龄最长，徒弟终身大事师傅理应首当其冲。
“您别忙，让我们三人一起说，看看想的是不是同一小我私家。”刘春田话刚说一半，便被串子和实子打断。
“NO，NO，不行，绝对不行。别想偷懒耍滑，每人提一个，不能相同。”田圆圆嘻笑着摇头晃脑。
游戏人间，搅着玩。提吧，尽管提，提得越多越好，看我怎么把你们提的那些品行兼优的男子损得一文不值。田圆圆心说。
受人之托，给尤玉资助，只有一个定额候选人，提及旁人岂不是帮倒忙。三人马上卡壳，一起向二姐张桂花瞅去。
二姐亲热地拉着田圆圆的手，劝道：“圆圆，让他们随便，不是说了吗，不靠谱罚酒，每人三杯，把他们一个个都灌醉。说，快说。”
“也行，三杯，每人三杯白酒。”田圆圆嘻笑着伸出三根玉指。
“那好，一起说。”
“一、二、三，尤玉。”三人异口同声。
提到那人恰好从卫生间回来，走到门，听到这话，脸腾地红到脖子根。心中悄悄自得：一切凭据计划进行。
这人坐在门口中厅餐桌旁一把椅子上，伸手从餐桌纸盒“唰唰“抽出几张面巾纸，在脸上抹来抹去，纸巾立刻被汗水浸成纸泥，沾在手上。将纸泥甩到地上，又从纸巾盒抽出几张来擦手。
现在，厅中没有其他就餐的客人，很平静，包房人说话听得很清楚。
“巷深酒家”老板杨义一手拎水壶急遽走来，伸出另只手将桌上茶杯盖揭开，单手提壶，“滋滋”地倒满茶，然后将杯子推到尤玉面前，朝包房偏向一努嘴，悄声问：“还需要点什么？”
“暂时不用，他们要说会儿话。这天也太他妈热了，我坐在这儿透透气，您忙吧。”尤玉抓起餐桌上一张菜谱看成扇子呼扇来呼扇去。
包房门半敞，尤玉侧身而坐，左耳冲屋里，听房中人说话。他右耳小时候被父亲掴过一掌，耳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