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雪了
“你和季野在一起的那三年，你照顾了他三年，在他死后，又照顾了我三年，你支付的实在太多了，江家无以回报。曾经我也私心地想把你留在我身边，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过往，当做什么事都从来没有发生，但过往终究是云烟，我的想法太可笑也太自私了，如今我只觉得对不起你，我很愧疚。我知道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所以，不如学着放手吧，瑶瑶。”
风似乎停了，整个世界骤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连楼道而过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裴璐瑶却意外冷静得可怕，“但我舍不得忘了江季野。”
“黎阿姨，你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胜过了余下的二十八年。”
所有人都在让她忘了江季野，
却没有人问她为什么要记得江季野。
她的三十一年，江季野这个名字就占据了整整十八年。
似乎深海里的一道光，他肆意，又张扬，惊艳了她的青春，也惊艳了一整个岁月。
因为心里已经住了一个满分的人，所以看谁都觉得差了点意思。
况且，那个意气风发的江季野死在了他最爱她的那一年。
她又要如何能够释怀呢？
就像庙宇突然轰塌的神座，今后，成了她疯魔的执念。
“黎阿姨，不要再让我忘了江季野，好吗？”
她心意已决。
“好，不提了，都不提了。”
黎景蓉的身体仍旧很虚弱，刚说了一会话，唇色又白了：“我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季野这个臭小子是走了，却把你和我都困在了南江这座严寒的都市。哦对了，瑶瑶，适才你出去接电话那会，杨护士上来过，我听她说今晚似乎会下雪，怕路堵了，你照旧早些回去吧。”
“可是……”
“不用担忧我，这里是医院，我能有什么问题啊。”
思量几许，裴璐瑶终是点颔首：“好，那黎阿姨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他日再来看您，先走了。”
“嗯，路上注意宁静。”
“好。”
～
出了医院，徐徐寒风直往裤管里灌，两条腿凉嗖嗖的。
裴璐瑶有些忏悔了，早知道这么冷，得穿双长靴子。
她叫了滴滴，另有六分钟才到。
医院旁就是个公交站，那里有棚顶，可以遮挡些风，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快步走已往。
突然，视野里划过一点点的白色。
她不自觉地伸开手，去接住眼前这个白色的工具。
只见它轻飘飘地往下落，落在手心，很快化成一滴水，透凉透凉的。
她茫然地抬起头，于是看到了漫天的雪花。
下雪了。
下雪了！
南江市，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裴璐瑶骤然觉得惊喜，鼻尖被冻得通红，就连眼眶也被风吹得红红的，但这一刻，却丝毫掩不住她的开心，像获得了期悦已久的糖果，甜得发酸。
“江季野，下雪了。”太冷了，一张口便哈出了缕缕白气。
这场雪，比往年来得要晚许多。
“可是，你又失约了。”
她望着空寂的长街，再望向远处的万家灯火，像在机场等一艘船，那个允许每年陪她一起看初雪的江季野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记得六年前。
那晚，也是这么一场初雪。
雪花细细小小地落在头发上，另有衣服。
呼出的气，酿成了烟。
她说：“江季野，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是神仙哦。”
他笑了，“对，你是人间的小仙女。”
“江先生，我给你跳支舞吧。”
“好啊。”
她在雪地里仿若蝴蝶翩翩起舞，仍旧记得月光青白、夜色朦胧，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江季野，那样温柔又沉溺的目光。
也是这一晚，她和喜欢了十二年的江季野终于在一起了。
苦守十二年，终得如愿以偿。
回忆如影戏倒带，一帧一帧，交织着世间最平凡又最可贵的爱恋。
裴璐瑶吸了吸鼻子，眶里明显有泪，她却倔强地仰头，不愿让泪轻易落下。
她没有那么的脆弱，也没有何等的无坚不摧。
只是有时候，会莫名地觉得委屈。
黎阿姨说得没有错，江季野这个大忘八是一走了之了，却把她困在了南江这座严寒的都市，余下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斩不停的忖量。
到底是有些撑不住了……
她靠着公交站牌徐徐蹲下，把头埋进膝盖，任眼泪肆意夺眶而出。
她喜欢雪，却总是在初雪这天哭得最惨。
世间之痛，莫过睹物思人。
她真的好想他啊，好想好想，想得快要疯了。
“姐姐。”
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声音。
裴璐瑶一惊，随手胡乱地抹掉眼泪，并挤出一张尺度的笑脸来：“小朋友，你找我啊？”
男孩不外七八岁的模样。
他点颔首，因为少了颗大门牙，说话时另有点儿漏风：“姐姐，有个哥哥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小手上，捏着一束崭新的信封。
她纳闷：“哥哥？哪个哥哥啊？”
小男孩却不再说话了，只是把信封整整齐齐地放到她手里，然后笑了笑，转身跑走了。
“欸……”
她心想，应该是小男孩的开玩笑吧。
这会蹲久了，脚有些麻，裴璐瑶扶着杆子站起来，正巧车子来了，“嘀嘀——”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司机问：“小姐，你是尾号0727的搭客吗？”
她点颔首：“对，是我，那个……我脚有些麻了……”
司机年老倒是爽朗，明白她的意思：“没关系，你不用太着急。”
她简直难以形容这种脚麻的感受，就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一样，不算痛，却寸步难行。
终于扶到车把了！
她打开车门，上了车后，寒意暂褪。
音响里正播放着一首无歌词的曲子。
静谧，安宁。
裴璐瑶稍稍整理了围巾，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小男孩给她的那束信封。
闲来无事，她摆正了信封，淡淡地瞟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却瞬间让她凝住了所有的目光。
那纯白色的信封上，只用玄色笔墨写了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名字。
收件人：裴璐瑶
寄件人：江季野
江季野！
这个名字一旦突入她的世界里，她就再也无法镇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