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愿意正视赤裸裸的现实，这是我的不幸……我不喜欢事物的轮廓太清晰了。我喜欢它们稍稍模糊些，有点朦朦胧胧……”这是《飘》里面艾希礼的自我刨白。

　　这一年是1982年，卫国强12岁，跟这个国家对土地的厘革一样，他也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从未如此清晰。

　　这本书他看了三遍，他觉得自己就是里面的艾希礼，怯弱、无能，他畏惧把自己置身于现实生活中，虽然他一直在努力事情，他要做的事一件也没落下，可他总是畏惧的，尽管他不愿认可。

　　他畏惧现实，与它过于切身的相处，也就意味着他不得不与那些繁杂的琐事打交道。他可以忍受沾着盐巴吃馒头，可以蒙受所有脏活累活，但他一直不太能接受生活对他的负面情绪，他喜欢简朴的人，简朴的事。

　　他对杨枝这件事，总是不自觉的摇摆在两种态度间：有时他觉得宋怜是对的，杨枝怎样都与他关系不大，自己人单力薄又能真正的做些什么呢，两年的寻找仍是没有半点音讯……可更多的时候，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看到的却是自己在性格上的一种缺陷———怯弱和逃避。

　　可他终归是生长了的，两年前，卫国强离别了杨奶奶，他朝南走了两里地后上了进城的客车。

　　于是，小镇的山丘、榛子林、花海和红日下的甜高粱，都一一定格在了1980年的秋天。

　　客车上挤了满满一车厢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结伴出行，有的独自进城，有的朝窗外张望，有的窃窃私议，有的闭目养神…他从来没有像任何一刻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和周围是那么的不协调。

　　这样的觉醒，让他发生了一种强烈的孤苦感，但同时，他也在考虑该怎样真正的去融入到这种生活中去。

　　一方面，他希望自己出行顺利，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杨枝和耗子，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自己可以找到一种像杨枝形容的那种生活———自由和生机。

　　当他这么想时，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和以往差异，它不光有惆怅的泪水，也有欢喜的泪水。

　　其所以欢喜，是因为他瞧见了沿途的山槐树，和小镇一样，枝繁叶茂，那是蓬勃的生机啊，现在他就要带着这份生机去寻找自由。

　　其所以惆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生长的太慢，对生活了解的还太少，以至于他不能像大人那样迅速有效的解决问题。

　　另有一点他不十明白白，大人明明有能力改变许多事情的结局。他觉得孩子们比大人伟大的地方，是他们愿意接受阳光，连续生长。

　　因为长得瘦小，所以他被挤在了两张座椅的中间，左边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头上扎着深褐色的围巾，一双胖手紧紧捏着他的手，当听说他是自己出来的时候，慈祥的目光流露着让卫国强不愿接受的恻隐，另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工具。

　　右手边坐着一个大叔，揣着手，闭目养神。

　　这是卫国强踏出小镇的第一课，他明白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那就是人们脸上的心情可以随意变换，且真假莫测。

　　实则妇人和大叔是一伙盗贼，他们冒充不认识，一个骗取别人的信任，一个则伺机偷工具。虽然了，这一切最后都被劈面戴眼镜的大叔给识破了，这人虽然看上去凶巴巴的，人却是个热心肠，而且十分擅谈。

　　卫国强买了两个鸡蛋给眼镜大叔，作为他资助自己挣脱被盗的回报。大叔美意提醒他，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行无。不要随便资助别人，最后亏损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可国强却不赞同，母亲说过，但凡别人需要资助，就要伸一把手。大叔摇头叹息，体现需要资助的人那么多，哪里帮的过来，这年头可以自己活的好，不让家人饿死已算本事。

　　“脸皮厚的人多了去了，他要是重复找你资助哩？”

　　“我妈还说了，要是这小我私家重复因为小事求人，而不是自己想措施解决，那我就要离他远点了，因为他已经把求人服务当成了一种习惯，他还不会谢谢我。”

　　对卫国强来说，这是一场还不错甚至算得上是幸运的出行，虽然差点损失钱财，可结果很好。而且他感受到了母亲，她的嘱咐，她的抚慰，原来她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从前他以为的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陪伴和照顾，现在他对此有了新的界说，它在以另一种方式资助他架起一座桥，一座通往未知生活领域的桥梁。

　　他的人生观正在慢慢打开，并以他的所见所闻一切好的和重要的运动展开着，无疑，这是幸运的。

　　但随后他就发现，自己照旧太嫩了，生活给予他的磨砺一直在路上，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钻出来。

　　卫国强是在终点站道外下的车，还不等他好好瞧一瞧这个富贵的都市，便发现兜里的钱不见了，照旧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他基础不清楚钱具体是在什么时间段丢失的。

　　正当晌午，街上人头攒动，来来往往，店门大开，进进出出。

　　鞋垫、米店、商场…本想找份事情暂时安宁下来，却不想人家都不招童工。

　　不知不觉他已经逛了一下午，早就饿得肚子呱呱叫了。直到孟氏饭馆的老板打发跑堂来叫他，端来一碗加了两个荷包蛋的汤面。

　　卫国强不愿白拿人家的利益，最后老板终于同意，让他在后厨资助刷碗。原本在后厨刷碗的王姐，因为老家有事，在卫国强去的第四天就回家去了。这给了他留下来的理由。

　　饭馆可容纳十六套桌椅，跑堂叫林闹，十七岁，人挺机敏。俩人住在囤菜的仓房，睡的是以青砖和木板搭成的浅易床铺，夏天还好，除了蚊子多些，冬天冷的基础不能住人，卫国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挺过来的，其中滋味，不说也罢。

　　“我也不知道自己叫啥，嗯…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街上流浪，偷、抢、骗，嘿，只要能吃饱，我什么都肯干，有一次差点被人家打死，是孟叔把我带回来的，就是前年，我这人话痨，又爱热闹，孟叔嫌我太吵，就给我起了个名叫林闹，我觉得还挺好听……”

　　“我知道，在你心里偷工具是件丢人的事，啊，可是你要知道，当一小我私家连用饭这些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什么丢人不丢人的早就抛到脑后了，那就是堆狗屎…我跟你纷歧样，没人教我什么该做什么不应做，如果老天爷公正些，赏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和洽的生活条件，我也可以做个乖小孩儿。你知道吗？我有时侯听孟向阳说他妈妈怎么打骂他，都觉得很羡慕，有人打有人骂，那证明你还不是一小我私家，只要不是一小我私家，疼点也可以接受……”

　　“孟向阳是孟叔的儿子？”

　　“嗯，在念书，多才多艺，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种最谬妄的迷信，是将自己的定位判定的低人一等，每个生存在这世上的人肯定都有他自身的价值，我们可以说智慧人受到的喜爱多于愚笨者，可以说热情的人比冷漠者更容易交到朋友，可以说善良的人较之恶人在品行上受到的尊敬更多等等。但是，要是单说一小我私家比另一小我私家没有那么智慧或者憨厚，就低人一等的话，那就太过片面了。人无完人，谢谢和对不起都是对一小我私家品行的磨砺，只要在此历程中认清自己，让自己的灵魂不停获得升华，这才是生活赋予人的荆棘丛生的真正目的。一小我私家不管怎样微乎其微，只要他有善念，行善举，便足以和任何有高度职位的人并论相谈。人的力量，完全可以让自己不陷于低人一等的境况。

　　同所有人一样，卫国强身上也有许多体现人性的性格胚胎，有时勇敢多一些，有时怯弱多一些，有时多愁善感的像个女孩子，但他又确确实实是他自己无疑。他身上的这些变化，既有母亲的影响，也有自身对生活状态作出的本能反映。

　　他在杨枝被带走后第一次真正感应厌烦，那种势须要寻到人的初衷并没有发生改变，但在经历了白昼的攻击后，这些除了生存须要的特别事情让他难受和不快。

　　“你呢巨细子，说说你吧。”林闹不满意他只问不说，甚至有些粗鲁的说道。

　　“我来找人。”

　　“找谁呢？”

　　“杨枝。”

　　“找她干啥？”

　　“不知道，但我觉得就该这么做。”

　　俩人搬来三十块青砖，和三块长约一米五左右的木板，动手搭建浅易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林闹干活很麻利，没一会儿就搭完了，随手从红彤彤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拳头巨细的西红柿，刚要下口转身瞧见了巨细子。

　　“呐，接着，吃吧。”

　　“啊？”

　　“吃啊。”林闹又掏出一个没两口就吃光了，然后随手摆弄了两下，让袋子恢回复状，丝毫未曾因为丢了两个西红柿而变形，变瘪。

　　“我不吃，你吃吧。”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这么一大堆柿子，吃两个不会被发现的。”

　　“嗯，知道。”卫国强想起了母亲的申饬，不问就拿是为偷，不能做。他瞧见林闹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坐在床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有预感，俩人并不会成为朋友。至于为什么，他暂时还说不太清楚，他自己的脑子里自有一套筛选人的措施，这第一点即是眼缘。

　　林闹从小被破偷和骗，可比这可怕的是，他现在仍未曾意识到这种行为对自己的本质影响。如果说坏的行为是把刀，那么坏的思想就是执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