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赵玖的自我审视

　　赵官家说罢也不管刘、马二人愿不愿意，付托值夜的宫人和翟彪、辛文郁摆上些饺子，汤圆一起用宵夜，又道：“年夜不喝酒也欠好，少喝点别醉了误事也就而已。”说完另有弄了点来，说是杭州西湖边上带来的，也不知道真假。

　　赵玖先与两人饮了一杯，突然感伤道：“彦修还好些，子充（马扩字）自十三年前出使金国，除了去年，再没和家人一起过年了吧！家中老太妃只怕多有埋怨。”

　　这里暗表，宋朝其实是没有王妃的，亲王正室称国夫人。例如赵玖原身那位倒霉的发妻，纵然是康王正妃，官方称谓也是嘉国夫人。赵玖却素来是个任性的，封爵建炎十八王后也想给人家来个十八王妃，究竟他前世受的教育就是我的军功章有你的一半，结果阻力太大他觉得为这事闹的难看没须要，就把十八王之母亲封王太妃，来个母以子贵这下群臣欠好过于阻挡了。但是很不幸，检视一番，发现只有岳飞和马扩以及吴玠他亲娘还在世。是以大宋目前只有魏国太妃、韩国太妃和邢国太妃。

　　饶是马扩这些年什么苦都受了，听得这话也是真的绷不住落下泪来，说什么抛家抗战，但若非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候，哪个能做到“怙恃且掉臂，况且子与妻？”，况且马扩孤悬在北十余年，四面皆敌，经历过的叛逆与困难远不是大宋君臣可以想象的，赵官家建炎六年底见他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的心理压力太大了，似乎照旧将赵官家和满朝文武当做靖康时的那般状态，所谓外貌堂皇、内里不堪，只有体面和架子最大，丝毫掉臂前方实情实况。等到太行山义军归队后，他却又太过小心生怕这些九死一生的好汉义士得不到正规军待遇，因此小心做人，这种情况下，又出了这等事，只能说他没瓦解已经是难得的立场坚定、忠心可靠了。

　　不外，刘子羽到底是当了相公的人，从“老太妃”三个字中听说了太多涵义，满脸的不行置信，想了半天，试探道：“官家，莫不是，莫不是有了什么线索？”

　　“自然是有的，只是暂时天机不行泄露。今日佳节，咱们难得欢聚，其实朕也是有一肚子话想说。”

　　刘子羽能怎么办，只好道：“还请官家指教？”

　　“指教什么？朕问子羽，可知这行宫原本是何地？”

　　这谁还不知道，若是依照刘子羽以前的脾气，非得先问官家三个问题不行，不外眼下却是理亏不敢，只是道：“这里原本叫做兴庆宫，本是唐玄宗李隆基做藩王时期的府邸，唐玄宗登位后大规模扩建，成为长安城主宫殿。开元、天宝时堪称大唐中枢。安史之乱后，李隆基成了太上皇，兴庆宫就成了他养老的地方，慢慢也就废弃了。”

　　赵玖叹息一声，喝了一口冷酒，吓得冯益赶忙给他温酒去，他却自顾自道：“是啊，我本觉得李隆基是年老之后才耽于享乐，强夺儿媳，整日里不是霓裳羽衣曲就是飞马送荔枝，这些天才知道原来这位从来都是豪奢之主。登位之初，把几个兄弟都另赐宅邸迁往兴庆坊以西、以北的邻坊，将兴庆坊全坊改为兴庆宫。厥后又将兴庆宫制作成朝堂并扩大规模，将北侧永嘉坊的南半部和西侧胜业坊的东半部并入。到了开元二十年吧，还在在外郭城东垣增筑了一道夹城，使得皇家可以从兴庆宫直接与大明宫、曲江池相通。倒真是一贯的会享受。可见谁也不是一下子就从明变昏了，只是开元盛世下，大兴土木劳累民夫也被遮盖。等到天宝胡兵陷两京，可就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马扩究竟和赵玖接触不多，只是颔首称“是”。刘子羽倒是多年近臣有些预感，却不是老友兼上司张浚那般会奉承官家，肚子里有货却倒不出来。

　　倒是一旁本不应说话的翟彪道：“那这么说来，唐玄宗最后搞出个安史之乱来，也怨不得杨贵妃了。”

　　赵玖一乐，带着点酒气道：“翟小九啊，怪不得朕有意把你外放当个副统制，你爹爹却总是不乐意，情感他真是爱子情深，你照旧好幸亏朕身边带着吧。”

　　翟彪摸摸鼻子，不敢再说话了，更不敢告诉官家，他也不是不愿意外放，是他爹死活差异意，说什么宰相门房七品官况且官家的御前班直统领，他要是敢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再说了官家，不是您常说我欠好勤学习连字都认不全的吗？

　　赵玖失笑，却是从身后寻到了一壶正在火炉上闻着的杭州酒，示意冯益摆上几个洁净杯子，便趁势直接拎了过来，然后自斟了一杯，且饮且言回过身来对着两个重臣，又吃了点果子，道：“朕说这些，倒不是非要为安史之乱定个对错，也不是要借此再讥笑一遍太上道君天子一般的滥用民力，搞出个越发荒唐的靖康之乱。而是在自省，至少当前吧，为帝王者，做的了天下的主，若不能时时警醒，有唐太宗之虚怀若谷，华文帝之仁爱自律，纵然年轻时有点振作，老来却会弄个满目疮痍、血流成河。现在当天子的是朕，二位卿家，北伐之后，朕到底是畏惧了，也飘忽了！”

　　这话可把众人说懵了，刘子羽赶忙道：“陛下何出此言啊，你登位十二年，卧薪尝胆，桑树鱼塘。以前不说，就是北伐胜利之后，一未加黎民钱粮，二未大兴土木。臣听说就是胡相公和陈相公在营造新都，都是捉襟见肘，那有半点李隆基的奢靡民风。”虽然批评二圣都快成建炎一朝的政治正确了，但刘相公自认究竟当过太上道君的臣子，现成有个靶子立刻转移了对比项。

　　马扩也真心道：“官家简直自谦过头了，您之前跟臣说过准备了宅邸，结果我回东京一看居然是延福宫景苑开辟出来的，非止如此，偌大宫殿，您都拨给了武学孝敬了太后，这若照旧飘忽，几多帝王都该羞死了。”

　　赵玖摇摇头，也是真心实意隧道：“朕说的飘忽，不在于形，而在于朕的心。说一千道一万，这次的事，这个请罪那个请罪，难道最大的罪过不是朕的？训练野战军是朕的主意，刘相公允许他们在凤翔府一代运动长安补给朕也允许了，就是那天事变，若不是朕一时耍脾气，将杨沂中停了一日的值，凭他的谨慎，怎么也不会闹到这般消息，咱们君臣一起为难！”

　　刘子羽和马扩一怔，险些是同时湿润了眼眶，马扩更是立刻跪下，啼哭道：“官家，不是这样......”

　　“好了，不须如此，朕也是小我私家，是人就会犯错。以前朕常想，大宋内守外虚，御史制约宰相，宰相治理朝廷，可是天子有谁真正制约呢？所以战战兢兢十年，不敢犯错，以至于北伐前，你们或多或少也听到一些风声，朕一度忧惧，还得谢谢劈面那位三太子死得好巧，朕千般记挂放下一力兴兵，等打赢了又忧惧元勋未来不能善终，若非胡明仲劝谏实时，差点闹个贻笑大方，寒了各人的心。这几天，朕觉得无比丢人的同时，也在思考，到底为什么会酿成这样，明明局势一片大好啊！”赵官家喷着酒气，似乎真是醉了一般。

　　刘子羽也下座半跪，咬牙道：“官家，臣对义军虽不若邢王这般了解。但是敢拿性命担保，邵隆也好梁兴也好，虽然鲁莽也绝不是无君无父的工具。如无人作祟甚至挑拨，五千义军绝对不会在您即将进入长安之际在骊山演武，若是杨统制一时人手不足，臣愿为您审出这帮贼子！”弄得马扩都惊呆了，老对头我知道你有这本事，可是咱们要避嫌啊！

　　“彦修不必如此，你说的朕也想的到，杨沂中早晚也能查出来。不外这只是小道儿，朕想说的是，朕这一两年似乎走错了一段路。”

　　是的，赵官家看着跟个醉猫似的，在这一刻却无比清晰，长安月色下，大唐旧宫里，他问自己：黄河该治理吗？

　　答案是虽然应该。

　　那需要你一个对水务啥都不懂的天子重新盯到尾吗？

　　答案却是不需要。

　　是的，他并不是骄纵，而是作为一个编外天子，就像当年吕浩颐对韩世忠等人评价的那样，他在畏惧。畏惧不能守住君臣之谊，畏惧如何施政，畏惧对上河北疮痍之地和小民多苦，畏惧如何与东南巴蜀解释要等东北安宁后再去减免钱粮......说到底，照旧明道宫出井以来，不得不担起天下之任引起来的痛苦，他原本只是一个大学结业准备进入社会的工科狗啊！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他不是已经当了天子的吗？在这个离君主立宪另有600多年才泛起的时代，一个威望巨大的天子，再畏惧，一些事情是你能逃避的吗？

　　公阁-秘阁的体系不需要维持了吗？文臣武将的矛盾不需要调治了？旧势力的反扑不管了？甚至小一点，义军酿成野战军的权责划分以及岳飞一旦升职御营前军都统的位置？这些事除了你赵官家，别人能代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