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有明一代的朝堂花样
在他看来，明代实际上就没有泛起过真正意义上的权阉。
这也算是明代独占的政治风貌了。尽管明代的太监当中也是名人辈出，从郑和算起，厥后英宗朝有王振，武宗朝有刘瑾，万历朝有冯保，天启朝有魏忠贤（除了郑和，全是负面形象），但以上诸人中，除了王振算是咎由自取死于乱军之中，其他人在改朝换代或者天子本人意图收权之后都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乖乖就范，一点没有当年的气焰嚣张，更没有像唐代一样演化到权阉可以左右天子意见甚至废立天子的水平，究其基础，就在于明代所独占的政治生态。
简朴点说，就是明代朝堂上的博弈，由始自终就是皇权与相权之间，以及文官阶层内部为了争夺这个代言文官阶层的权利而引发的权力斗争。
无论是早年的三杨，稍迟的商辂，照旧成化年间的纸糊三阁老，再到历三朝而不倒的杨廷和，再到嘉靖年间的张骢、夏言、严嵩、徐阶，乃至隆万时的高拱、张居正，以及厥后的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等，乃至明末最终导致朝廷瓦解的东林党、阉党（阉党焦点是魏公公，但主要组成也是文臣），以及崇祯朝搅动风云的复社，其所追求的、所争夺的，也就是所谓的相权。
而在天平的另一端，与相权此消彼长的，也就是封建大一统朝代最最重要的皇权。
而明代政治的总体花样，就一直是皇权与相权相互消长的二元情况。无论是军方也好，太监也罢，都只能在二者当中挑其一依附，其实质性的权力来源也始终是皇权与相权。
所以一旦天子或者首辅计划清洗内廷的时候，除非对方站住来制止，否则那些权倾一时的太监们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
或许，这也是明朝初期的几位帝王在吸取唐代前车之鉴的基础上，和手下重臣告竣的潜规则吧。
虽然，凭据伟人总结的经验教训，我们要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把敌人弄得少少的。所以在彻底掌控或者慑服如今内廷职位最高的“二王公”之前，朱由检倒也不计划对高起潜下手。
究竟，杀鸡儆猴虽然是省时省力，但如果酿成了打草惊蛇，那可就麻烦了。
话题扯远了，让我们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朝会上来。
朱由检要说的，其实是他昨日部署锦衣卫直接把徐卫良的家产给查封抄家的事情。
他也知道，整个有明一代，还没有在人在世的时候就开始抄家清算的先例。而徐卫良的宅邸和京城诸多大臣的私宅也是相距不远，他检查徐卫良家产的事情肯定是瞒不外这帮久经世事的老狐狸的。与其藏着掖着让臣下人人自危影响他后续一系列政策的推行，不如眼下把话说开。
在听说徐卫良乃是天子树立的反面典型，故此特意从重严惩、以儆效尤，绝不会成为通例执法模板之后，朝堂上众人也算是松了口气。
究竟，谁也不想刚进牢狱人还没死呢，家就先被天子给抄了。
虽然，心疼家产不是最主要的因素。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是怕家产被查封之后自己身为清流的形象崩坏，到时候被找到借口罪加一等。如今既然天子亲口允许不会如此胡来，他们也就放心了。
只不外，除了陈新甲之外，众多文臣们此时还没有意识到眼下龙椅上的这位天子陛下已经不是早年间被他们引经据典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圣天子了。
而对见证过历史上无数钩心斗角的外交欺骗事件的朱由检来说，只要理由找的好，要不要提前抄家还不是我这个天子说了算？要知道，“官”字两张口，而天子作为百官名义上的大老板，这方面的技术理应“青出于蓝”才对。
抚慰了朝臣之后，朱由检也没计划再在朝会上浪费时间，见没有此外事情奏报，便直接示意王承恩宣布退朝。
文臣们不会阻拦，因为今日突然被拿下了一个阁老，尽管天子给出的处罚仅仅只是禁足在家闭门谢客，但所有人都明白，范复粹重新复起的可能性已经无限趋近于零了。
一个同时冒犯了同僚和天子的文臣，在明代是绝对没有措施继续掌权的。强如张居正，最终也没能逃过人亡政息、抄家清算的下场，而况且如范复粹这种本就是碌碌之辈的清流呢？
一旦家产被查封，连“清流”这层掩护色都被褪去，他甚至有可能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比当年张居正的下场还要惨。
而内阁阁老的位置，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他被废掉，自然有无数人会为了那个空出来的位置竭力钻营，哪怕是范复粹本人的故旧门生也不例外。究竟，座师（朋友）当阁老，哪里有我自己当阁老来的方便嘛。
而范复粹本人，在被大汉将军“礼貌”的遣送回家之后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整小我私家都彻底颓丧起来。
眼下他所能期待的，就是还能保住他作为清流念书人的最后一点体面，致仕回家养老。
“早知如此，老夫何须替那龚孝升出头。”他虽然早一步被朱由检斥退，但那会儿也并没有走远，自然是将龚鼎孳不要脸硬舔的一幕看在眼里，眼下那叫一个忏悔不迭。
但正所谓“破鼓万人捶，墙倒众人推”，中国人当中从来都不缺乏喜欢落井下石的人物，尤其是在政界之中。
在范复粹冥思苦想如何抽身的同时，他的“老朋友”薛国观，同样在绞尽脑汁的想措施从范复粹倒台这个突发事件中尽可能的为自己捞取实惠。
更重要的，是薛国观自以为从天子这几天的一系列举动中看懂了天子的深意，认为天子这是铁了心要打压勋贵，树立自己身为天子的权威。而在这一点上，和他薛国观的政策焦点不约而同，所以他的职位一定是稳如泰山的。这么一来，他薛国观只要坚持原本的思路不动摇，那自然就是简在帝心，在这样的基础下，他稍稍为自己捞取一点实惠，也是很正常很合理的吧？
眼下的薛国观演员自以为是狄仁杰，却全然不知朱由检总导演给他准备的是来俊臣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