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年春,又是一处好风物。
一池潭水静悄悄的,偶尔落下几片桃花花瓣,落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池边一人一马。骏马通体银白,正低着脑袋喝水,树林间射过来的光照在了雪白的马背上。白马旁坐着一其中年人,身着破旧衣裳,头戴笠帽,一柄青色长剑放在一边,正靠在石头上喝着自己的酒葫芦。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白马受到惊吓,退到了一边,大地震颤起来,一大队人马从远处奔袭过来,停在了中年人的面前。
这一大队人马,像是某个门派的妆扮,着装统一,行事气势派头却像是绿林强盗,一个个凶神恶煞,骂骂咧咧的,其中另有两个男人马背划分上绑着人,一边是个女妇人,另一边是个七八岁大的女娃。
领头的人身着紫色华贵衣饰,一副儒生模样,形容枯槁。
队伍里的男人喊了起来,“哪来的野狗敢挡路的?”
中年人笑着龇出了牙,虽然胡子拉碴,但是这其中年人看着却神采奕奕,眼神中透着精光。他又喝了一口酒,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来酒挺烈的。
中年人笑着说,“在下路言书,无门无派。”
“还真是野狗,哈哈哈哈,那还不快滚,小心全尸都没有!”队伍里一阵哄笑。
领头的紫衣人此时挑起眉毛,抬起下颚,眯眼看着眼前这个看似不入流的剑客,他轻轻地切了一声,朝身后的侍从轻轻撇了一下脑袋。侍从马上心领神会,准备拔刀宰杀。
“且慢。”路言书继续灌了几口酒,“陆庄主何须心急呢,且听我说完再动手也不迟。”
紫衣人抬了抬手,止住了手下。
“陆庄主是当今武坛各人陆立山的亲弟弟,几日前,江湖盛传,陆立山已获《无心诀》。而你我都知道《无心诀》是何等巅峰的武学心法,得之可得天下。”
紫衣人眉毛又挑了挑。
“陆庄主自然急不行耐了啊,肥水不留外人田。这几日陆立山去枯木山上加入枯禅大会,你便勾通其他门派家族,里应外合,屠杀陆府众人,掳走了陆大侠的妻女,想以此要挟他交出《无心诀》。啧啧啧,人心难测啊,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这个江湖是何等的冷血。”
路言书接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苦心经营的水月山庄,不还都是陆大侠的面子,你以为靠你自己就能有今日的成就?”
紫衣人已经涨红了脸,“宰了他!”
路言书猛灌一口烈酒,把葫芦远远地甩了出去,抽出长剑,眼前无数道刀光血影。
二、
女孩慢慢摘下了眼上蒙着的眼罩,眼前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女孩似乎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来,久久呆住。
路言书带着女孩同乘一马,漫步从树林里离开。
女孩不知道的是,他们身后的池水边,一地死尸体,血流成河。
“你叫我路叔叔就好啦,刚刚有坏人,坏人已经被我打跑啦,我带你去找爹爹好欠好?”
“娘亲呢?”女孩眼睛又大又圆,现在却噙着泪水。
“她去了其他地方,去哪儿了我以后再告诉你。”
“我想娘亲了…”女孩已经哭出了声。
路言书停下了马,把女孩抱在怀里,女孩哭声越来越大。
三、
江湖这几日炸开了锅,先是陆文鼎带人杀了陆立山贵寓四十六口人,掳走了陆立山的妻女,今后下落不明。陆立山在枯禅大会上听闻此消息勃然震怒,气急攻心,就地走火入魔,尔后也不见了踪影。江湖各家各派纷纷集结,搜寻陆立山及其妻女,有些是正义之士,其他的则是为了《无心诀》了。
江湖苦寻了数月无果。
四、
大理城,四季如春,鸟语花香。
路言书带着陆小悠在城里买糖葫芦吃,小悠开心极了。几个月下来,小悠已经和路言书十分熟络了。路言书为了躲避江湖人士的围剿,早早带着小女人跑到了这个远在西南的古城,那些中原人士一般也不会找寻到这里。
让路言书头疼的是,他本想带着小悠去找陆大侠,但是这下陆大侠也消失了。他只能带着小悠在城里住上些时日,等到陆大侠现身,再去寻访。
路言书置办了一处宅子,白昼陪着小妮子四处乱逛,吃喝玩乐,买下一大堆糖果玩具。晚上等小妮子睡了,他便独自坐在屋顶上,望月明星稀,饮一壶好酒。
小妮子十分听话懂事,从小学过音律的她,有时候会拿笛子吹些曲子给路言书听。曲子越伤感,路言书越是要多灌几口酒,酒水都溅到脸上了,顺着脸颊流淌。他总会做一个梦,梦里的那个江湖,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打打杀杀,又到一年春,桃花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但他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叔叔你今天烤的鱼怎么又是焦的?”小女人的眼睛又大又圆。
“小悠啊,叔叔又不是厨子身世,你担待点啦,这样,明天我们去酒楼吃,咋样?”
“好呀好呀,真开心!”
路言书也笑了,只要小妮子开心,他自己心情就舒畅了许多。路言书这些时日里一直有担忧,江湖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终会被发现。
晌午,路言书带着陆小悠来到了酒楼,小妮子大快朵颐。
正吃着,隔邻桌传来了消息。一个和小悠年纪相仿的少年被踹倒在地,少年只是闷哼了一声,默默爬起来,擦了擦嘴角流下的鲜血。
“狗工具,坏了本大爷的兴致,谁让你进到店里来的!在我身边偷偷摸摸的,是不是偷我工具了!来人呐!”一个财主模样的人厉声喝到。
“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几个仆人立马蜂拥而上,拳打脚踢。
少年蜷缩着抱着头,拳头如雨点落下。
小悠惊呼出了声,路言书皱眉瞥眼,少年被一脚踹飞了过来,路言书一掌卸力扶住少年,另一只手护住小悠。
路言书不想脱手,但小悠默默地牵着路言书的衣角,轻轻拽了拽,大眼睛看着路言书像在请求救救这个少年。
路言书叹了一口气,准备脱手。
突然路言书身体哆嗦了一下,猛地震开了身边的少年。少年跌坐在地,七窍流血而亡。小悠发出了尖叫。
路言书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鲜血直流。少年竟然隐藏了自己内力气息,原来这一切都是演戏,皆是为了近身的这一刀偷袭。
路言书目似猛虎,两下飞速点去大穴,止住鲜血,拔下匕首甩到一边。一旁涌出了无数刀斧手,看来这场杀局埋伏已久。
五、
路言书没想到各大门派的妙手都来了。
路言书更没有想到陆立山也来了。
陆立山一掌震退了众人,各门派的妙手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究竟陆立山在此,江湖第一人的道行,谁也不想冒险去试试深浅吧。如果陆立山想,那在场的列位都去死一死也是有可能的。
“陆大侠,在下路言书,望大侠恕罪。”
陆立山竟当街膜拜,“多谢护小女周全!”
路言书立马上前扶起,正要开口,被陆立山止住。陆立山转身对着众人朗声开口,声如洪钟,“陆某要走,请诸位行个方便。”
人群中让开了一条大道。陆立山抱着小悠大踏步前行。路言书捂着伤口跟在身后,小悠在父亲的肩膀上朝后看,心疼地看着路言书,都快流出眼泪了。
路言书露出一个辉煌光耀的微笑,逗小悠开心。
“慧空方丈,这位路兄弟交给你照顾。”陆立山没有转头,唤出了身边一个白须僧人,此人乃是武林中最德高望著的高僧,白须僧然颔首允诺。
“列位,这位路兄弟是我家族的救命恩人,倘若有人对他倒霉,我陆某人必不放过。谢谢了。”
陆立山向路言书颔首示意,飞身带着女儿离去了。
路言书忘了人们的嘈杂,忘了身上的疼痛,忘了许多几何事情。只记得小妮子离去时的神情,那般令人心碎。
六、
这阵江湖风浪也就告一段落了。
江湖上流传着许多故事。
说陆立山真正的武学焦点不在那本秘籍,而是和他女儿有关。
说当日的那个路言书才是真正的阴谋者,这些事情都是他筹谋的。
说陆立山已经问鼎武林第一人。
说小女人回陆府以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七、
路言书站在陆府的庭院里,举目破败。
他右手握紧长剑,恼怒到身体发抖。
“陆立山!”他恼怒地吼叫起来,牙齿都要咬碎了一般。
“哈哈哈哈!”一个张狂的笑声,陆立山飘然而至。现在的他面露紫气,精神焕发,看似刚刚武学大成,又上了一个境界。
“我小看你了啊,居然被你发现了,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陆立山狂笑。
“为什么…为什么要拿自己的亲生女儿炼气…为什么!!!”路言书声音都哆嗦了。
“《无心诀》的秘诀,就是拿自己至亲之人炼化内功,融魂领悟,苦了小悠这一世,但是无妨,我已经是天下第一了,那就够了。”陆立山睥睨众生。
“可你明明是陆大侠啊,可你明明…”路言书头低了下去,看不到他的眼神。
陆立山徐徐开口:“你走吧,我不杀你。”
路言书缄默沉静了。他徐徐抬起手,直指陆立山。
“今日斩你,以祭小悠。”路言书眼神坚贞,杀意已决。
“就凭你?哈哈哈哈哈哈!”陆立山笑得越发放肆。
只听长剑出鞘似风吟,化作八方气势奔涌而至,铺天盖地,似山花烂漫,润世间万物,引芸芸众生,剑气纵横天地间。
八、
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陆立山,他似乎从江湖上消失了。
有人说他练神功走火入魔,死掉了。
有人说他带着小女儿归隐了。
又有人说起了多年前的一个传说,有个东风十里剑仙,他的剑招似东风拂过山岗,精妙绝伦,一度做到了天下第一。但是因为心爱的女人离世,便消失在了江湖。
又到春暖花开日,桃花盛开,粉色的花瓣在东风里徐徐飘落。
疏弃了的陆家宅院,后山上有个小土堆,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旁边插着一柄青色长剑,剑上悬挂着一个酒葫芦。
墓碑上没有刻名字,刻了一行字。
“愿东风十里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