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宫北纪走在路上,脑海里仍然回荡着老板娘夸他的那句话:
“平宫同学做事气势派头真成熟啊,简直不像普通高中生呢。”
成熟吗?
如果是小的时候,他自然是乐意听到这样的夸赞。可是现在,他竟有些反感。
他曾仔细审视过内心,平宫北纪并不知道他现在属于怎样的心理状态。
对于学校青春洋溢同学,和他们交流时,平宫心里闪过一丝犹豫和畏惧。
他想过,可能是源自于年轻时的自卑。那时候,平宫北纪家里欠债累累,贫困让他抬不起头来,而四处兼职也让他无暇顾及友情,失去了许多朋友。
也有可能是出于自己的考量,平宫北纪畏惧他身上不自觉散发的、专属成年人的平庸、世故,会玷污与他交往的同学,他们照旧享受青春的高中生......
周围的行人多了起来,平宫便不去乱想,专心走路了。
这里的路是专门为行人开设的,车辆无法通行。大多数行人悠闲自在,就连路边的流浪狗也慵懒地打着哈欠。
远处夕阳柔和,橘色的余晖晕染在山上不多的积雪上。去年的积雪大部门已经融化,土地照旧一片褐色,不外已有农作物的嫩绿冒出。不远处有人在恢复着水车,为五月后的水田灌注做好准备。而都市的修建与遥远的群山相呼应,如多年未见的老友般缄默沉静。
前方的行人突然绕开了,平宫看已往,原来在调试水车时,洒出了许多几何水,路面上横亘着一条不窄的水沟。
他下意识地想要绕开,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选择走一条更远的路。
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影子。
平宫北纪注意到了。
他助跑着,起身一跳,便跨过了那条小水沟。
这是个国中模样的男生,身材瘦小,却洋溢着自得的笑,转头向同伴们招手,似乎叫他们跟上。
平宫北纪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心中又萦绕起刚刚的思绪。
为什么,我会想着绕行呢?
这样的变化真是不知不觉,以前年轻时,觉得绕道嫌麻烦,心里也不愿跟那些大人一样,那么自己到最后肯定会选择跳过这片水沟的。
而到了现在自己一心想着绕已往,是为了求稳吗,是顾及自己成熟稳重的形象吗,照旧说,有其他令人伤心的改变......
不知不觉的,自己也选择走着平庸的路了,不再去斗胆实验了......
许多时候,最宁静的路也是最平庸、最无趣的路,大多数人踏遍的路一眼就看到了底。尽管如此,那些被生活磨平棱角的人照旧会选择平庸。
一种怪异激动涌了上来,平宫抓紧了书包。
他像看着老朋友般,审察了那个热情洋溢的国中生,觉得心里的迷雾被撩拨开。
深呼吸。
估量,助跑,跳跃。
在一众行人的惊呼声中,他平稳地落地。行动、姿势完美,远远地跨过了那条水沟。
随随便便就已往了。
那名国中生的同学起初不敢跳,但看到平宫轻轻松松地跳过,便也放下记挂,跨过了这条水沟。
平宫北纪看着他们和绕行的路人,心里涌现着庞大的情感,伤感,兴奋,希冀等情绪涌上来,他开始在路上奔跑。
一切都是自己的软弱吧。
别再端着那副既不成熟,也不年轻的姿态了。
也别想着逃避那些热情的面孔了。
更不要浪费,仅有几年的青春了......
几小时后。
好吧,青春是美好的,但也是又烦恼的。
就好比眼前的数学题。
日本高中也是有家庭作业的,不外大多数比力少,但不是没有。绝大数的家庭作业来自于以后为了升学所报名的私塾,而私立高中则会在二、三年级开始,两者基本同步。
大多数教师每周照旧选择留一次,不多,但也是用心的。就好比眼前的数学题目,都是比力有代表性的。
平宫北纪现在正学数论部门,前面对称式的运算他硬碰着算了出来,可现在的双重根号化简题目他就毫无头绪了。
到底是怎么算来着?平宫北纪忘把课本带回家了,作业的条记也没做完,现在心里懊恼得很。
他脑海里闪过绪方凉鹤的身影。
绪方凉鹤的屋子里没有书桌,所以平时都市选择在客厅学习。他则是回到屋内写作。
平宫北纪回家时,绪方凉鹤在等他回来一起用饭,趁着等人的时间,她在客厅里写完了作业。
爽性去问问她吧。
平宫北纪打开了格子拉门,向客厅里一瞧,没有人。
看来是去休息了。
他心里一阵遗憾。想去叫她,但又不太敢。
绪方凉鹤与他的关系......很寡淡。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
不是朋友,但又比一般人更了解对方的情况。就算是在学校其他场景下见到,也只是颔首示意——还得是看情况。
他们两人从来没有过什么仪式性的交流,像“你好,我叫平宫北纪,请多多看护”这类的话是未发生过的,握手之类的更是别想。
偶尔盛饭、递碗筷等行动碰到对方,他们也是毫无反映——至少外貌上是这样的,平宫会在黑暗心跳加速,但又觉得自己很猥琐,并对之感应内疚。
两人总是这样,没有什么交流,但就是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悄悄稳定他们的生活。两人都没有选择打破。
但平宫北纪现在不想这样了。或许是求知欲的缘故,亦可能是其他怎样的情感,他想同绪方凉鹤多谈谈。
“好吧,就问问她这些题怎么做吧。”
平宫北纪向绪方凉鹤的房间走去,突然又停了下来。
刷个牙先。
平宫北纪刷完牙后,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刻意,索性又洗了把脸。
才不是特地为了和你说话才这样郑重其事的——我很明显是洗完漱才开始写作业,然后才来请教的......
至少外貌上得装成不是这样的吧......
这一次,他走近了绪方凉鹤的房间,停在了门前。
平宫北纪蹑手蹑脚,不想发出什么声音,心里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不应敲门。
他也不知道那声是怎样喊出来的。
平宫只觉得脑子“哄”的一下,空白了几秒。直到听到了绪方凉鹤的应答,他又豁出去地继续说道:
“我想问问今天的数学题目该怎么做。”
他突然明白了那些讲明的人,为什么要像慷慨赴死似的,一股脑地将爱意喊出来,然后鞠躬似的弯下身去,期待对方的应答。
这种打扰他人、请求他人、麻烦他人的事情,对于许多人来说实在太难说出口了。
平宫北纪站在门前,只觉得时间已往了一个世纪。直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心里才放松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