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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西归

第八章 俪人馆(一)

雁西归 九月酒 3301 2015-02-21 18:20:15

  三辆马车有序地行进在朱雀大道四丈来宽的青石路面上,经过崇仁坊门后,徐徐驶入宝会街。马蹄发堕落落的“得得”响,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避让开来,驻足瞩目。

  程曦趴在车窗处悄悄掀起帘子一角,透过窗格子往外瞧去。

  宝会街是东市集中贩售珍惜玩物、外洋舶来品的地方,街上各式各样的店肆出售着琳琅满目的货物。

  马车路过一家脂粉铺子,胭脂花粉头油膏的香气混在一起,钻入马车里。程曦鼻子一痒,忍不住轻轻的打了个喷嚏,抓着帘子的小手便抖了抖。街上有人好奇的望过来,程曦忙放下帘子躲起来。

  等了一息,她又直起身悄悄往外瞧。

  青岫靠过来,轻声道:“小姐,好歹垫个工具,仔细一会子腿疼。”

  程曦低头,见青岫取了个鸦青色绣金线竹锦垫铺到她双膝下。转头一看,王氏斜靠在灰鼠织锦如意纹方垫上,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满是宠溺纵容。

  “母亲……”程曦小脸一红,有些赫然。

  到底她照旧跟了出来。

  早上在樟鹤园那一摔后,趁着有几分疼痛她硬是挤了两滴泪珠子出来,搂着王氏的脖子不放手,厚着脸皮嚷嚷要随母亲出门。

  活了两辈子,照旧第一次这样耍赖……

  王氏原本觉得出门前遇到这番妨害不大祥瑞,想取消行程他日子,可经不住程曦痴缠撒娇。叶老太太不放心,便拨了外院四个护院随着,加上王氏原先带的四个,总共跟了八小我私家。另有伺候程曦的青岫、绯樱、碧荷,同随着王氏的袁妈妈、紫黛、朱砂,以及一众粗使跟车婆子丫鬟……声势赫赫的出门了。

  程曦离开车壁坐到王氏身边,腻在她怀里。

  “曦姐儿可瞧见了什么有趣儿的?”王氏抚着程曦的小脑袋。

  虽说大越的闺秀提倡深藏,但王氏身世太原王家,是本家宗室六房二老爷的嫡次女。

  太原王氏一族的传承可追溯到前前朝去。

  前朝遗风与现今大不相同,社会对女子的约束较少,且女性职位较现今要高,王家祖上更是出了好几位不输男子的女儿——故而王家的女儿同媳妇,大多是性格独立果决,颇有前朝风范的。

  王氏既然带了女儿出门,便不会拘着她好奇探知的天性。

  “母亲,我瞧见了许多几何人。”

  程曦想了想,说了个守旧的回覆。

  前世她虽活到二十二岁,但出门的日子却很少。即便出门,大多不是随着母亲去哪家赴约,即是应哪家小姐之邀去加入个花会或是诗社,来来去去不外城西那一片几条大街几个胡同。这京城各处的景象,照旧从丫鬟的嘴里听来的。

  出嫁后,就更是进了牢笼。

  厥后她病倒等死的日子里,便开始追念自己从前的生活,可脑子里的场景不外是从一个花园换到另一个花园。

  自己的一生,活得如此狭隘。

  今日自出宝瓶胡同,她情不自禁地审察起车外。

  原来从三勤街到泰和街之间的那座丰碑墙上,刻的是大越十位开国名将的生平事迹;原来京城的东市竟是一个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甚至另有乞丐;原来街上小门面的铺子是这样开门招揽生意的,并不是每一家店肆都市有几层楼高,有专门接待贵客的厢房……

  另有林林总总的人。

  外罩粗布内着绫罗的商人、穿着洗白长袍谦和有礼的儒生、扎着短褐的武夫、端着水墨笔洗凑近了细瞧的老者、调试着水粉相互嘻笑的丫鬟……

  她将自己看到的新鲜人和事一一告诉王氏,哪怕她知道母亲其实并差池此感应新奇,可她依然说得兴致勃勃。

  王氏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还会露出惊讶的心情配合她。

  车子徐徐停了下来。

  外头有跟车婆子回禀,俪人馆到了。

  青岫便过来替王氏整理仪容,将被程曦压出褶子的裙摆抚平。朱砂送来了两顶兜帽斗篷,青岫将百福童子大红缂丝小斗篷替程曦系上,又取了醉枝海棠宝蓝缂丝斗篷要替王氏披上,被后者一摆手拒了。

  “……不兴这民风。”很是不以为然。

  程曦便有些犹豫。

  京里贵女出门将全身都用斗篷罩起来的民风,是十几年前才开始的。其时的京城明珠忠义伯府巨细姐薛偲每每出门赴宴,便将自己重新到脚包裹起来。

  她说金贵女儿身,怎容让污劣之人看了去?

  于是为表自己的金贵,京里的太太小姐们纷纷效仿起来。

  对此现象王氏只说了四个字,矫揉造作。

  程曦从前也很是看重斗篷披肩,四个季节种种料子差异款式,出嫁时满满当当塞了两箱子。

  厥后她就徐徐有些体会出母亲的看法。但情况使然,她没有特立独行的勇气和自信。

  程曦扯了扯胸前的系带,犹豫着是否也要学母亲的样。

  青岫已然撩起了帘子。

  车外早有婆子将红木脚踏安置妥当,一个粗使丫鬟打着帘子,另一个托了青岫的手扶她下车。

  青岫站定后,与早已候在一旁的紫黛一起将程曦抱下车,绯樱几个便忙围了上来。

  程曦自人群的漏洞中看去,见后头那辆车驾上坐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短褐椎结,五官鲜明深刻,正是年轻时的程定。

  不像孙本禄那般老实天职得垂手低头立在一旁,程定斜靠在车门上,歪着头眯起眼朝这边审察着。

  程曦忙收回目光。

  王氏由青岫紫黛一左一右扶着下了车,一手轻轻压着山吹色杭绸八幅裙面,一手携了程曦。四周围着的人让了开来,程曦被遮盖住的视野突然便明朗了。

  她仰起头,入眼是一座三层雕栏楼,丈高的门楣悬一幅金漆匾,上书“俪人馆”三个瘦金体大字。

  程曦一愣,这笔法有些眼熟。

  有人走上前来行礼。

  程曦这才注意到馆前侯着几个低头弯腰的人,皆穿绣边棉帛长衫。当前一人身形圆胖,似乎保持这个姿势已有一阵子,额头鼻尖都泛着几点细小的水珠,像弥勒的脸庞微微泛红,现在正咧着嘴——别人看不到他低下的面孔,只有齐腰高的程曦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感受到审察的目光,那人飞快地睃了程曦一眼。

  “不才周幸,在此恭迎朱紫台端。”

  袁妈妈虚扶着王氏,轻声道此人是俪人馆的四个执事掌柜之一。

  王氏微一颔首,袁妈妈便朝那周幸道:“还请周掌柜带路罢。”

  周幸应诺直起腰身,低头往前面去。

  程曦目不斜视,敛容走在王氏身边。周幸把她们带到了二楼最里间的厢房,门外有两个侍女侯着。

  厢房内宽敞明亮,即是一下走进数十人也不觉得拥挤。

  离门一丈处,设了座六尺高五尺宽的水墨纱大屏座。屏风后摆了张老梨木雕仙鹤衔桃罗汉床,两旁各有一尊落地彩釉宝瓶,里头插了新鲜的海棠花。青石地砖上铺了簇新的大食国手织地衣,装饰得颇为雅致。

  王氏在罗汉床西首坐下,程曦循规蹈矩地坐在东首,两手交叠于膝,一幅庄秀矜持的小模样,惹得王氏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有丫鬟送上茶点,给王氏上的是明后的新茶毛尖,给程曦的则是一盅清甜的果露。

  “大掌柜得知程大太太同程巨细姐到来,原是恭候多时的,只不巧刚刚东家有宗万分紧要的急事,大掌柜不得已只得前去,几番嘱咐在下代为请恕怠慢之罪,有不周处,还望您朱紫海量,包容则个。”

  周幸站在屏风外对着王氏作揖解释,程曦听罢觉的有什么地方差池,但哪里差池却说不出来。

  王氏到没什么不悦。

  俪人馆规则颇多,为了抬身价,不上门让人挑就是其中之一。京里除了那几家皇亲贵胄,任谁府里都无例外,故而这里接待朱紫那是常有的事。

  不管那大掌柜是真有急事照旧另有贵客,王氏都不在意。

  袁妈妈看了王氏一眼,笑道:

  “周掌柜不必多礼,你只管将我们太太要的人带来即是,莫要再延长时辰。”

  周幸忙颔首应诺,陪着小心道:

  “太太要的人早已备下,现在全在下边侯着。一会儿自有人会带他们逐个上来……只是其中有几个粗鄙武人,若是惊扰了程巨细姐未免不美。”

  王氏觉得这周幸实在磨叽,难免脸上便露出丝不耐。

  袁妈妈忙朝周幸使眼色示意。

  见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周幸有些讪讪然,连忙付托随侍去领了人来,却听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道甜糯奶气的声音。

  “你刚刚……叫我什么?”

  所有人都一怔,转头看向程曦。

  周幸更是惊得背上出汗,忍不住抬头朝程曦偏向看去,却被旁边立着的大丫鬟狠狠一瞪,又慌忙低下头来。

  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可他听得出来,程曦那奇怪的语气绝不像是愉悦的样子。

  周幸有些哭笑不得的感受,这小祖宗该不会是要自己猜她的闺名或是乳名吧?

  王氏也想到这上头去了。

  她见女儿直愣愣地透过屏风盯着人瞧,以为女儿年幼,认准了家里人对她的称谓,生怕女儿傻劲发作就这么把闺名透了出去,不由微微变色。

  周幸这点眼力自然是有的,忙告了声罪说是下去瞧瞧便立马离开厢房,生怕听到不应听的,冒犯了程大太太。

  王氏微微松了口气,青岫便取了桌上的果露吸引程曦,想要转移她的注意。

  程曦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终于知道哪里差池劲了!

  刚刚周幸一口一个唤的是程巨细姐,而非她听了十几年熟悉习惯的,威远侯府巨细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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