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原定与孟氏共生育两子,宗子程昕行七,幼子程晔行十。
程晖是三老爷程原定的养子,是他于临丰七年带回府里的。其时程晖两岁,照旧个懵懂的孩子。
临丰六年时,程原定任西宁卫下属卫所千户长,程晖生父是程原定身边的亲卫兵。
在一次游巡途中,程原定只带了几十人小队,却与游族近百人抢掠队伍迎面遭遇。程原定熟知游族习性,当机立断、奋勇厮杀,带着几个亲卫兵一骑突袭深入敌腹并斩杀对方头目。游族队伍见首领身死,余下人溃散而走。
这是稀有的正面遭遇并以少胜多战役。程原定经此一战军望大振,后晋西宁卫指挥佥事,封上骑督尉,加授明威将军。
而程晖的生父却在那一役中为掩护程原定而战死。
亲卫兵无品阶,战死后最多只能追加抚恤。程原定辗转找到与祖母孤寡相依的程晖,并将他带回府中看成亲生子抚育,程晖排行论序成了六少爷。
厥后程原定发卖了几个私下议论程晖身世的奴仆,府中便再也没有人敢提六少爷的身世。
直到程晖大婚后,程原定刚刚带着他祭祖归宗。
这几年,孟氏待程晖虽说不上视如己出,但到底感念他生父救了程原定的命,对程晖照旧做到了悉心抚育。
程曦看着懒洋洋诉苦的孟氏,笑着问:
“六哥怎么突然就说要去从军呢?这事三叔知道吗?”
孟氏轻哼道:
“我已经写信给你三叔了。”她顿了顿,叹了口气“也不知老六是怎么回事,整天在学堂里念书的人,居然就想着要去从军!他又不像时哥儿,从小就随着老爷子练拳脚,有基础。一个文弱书生而已,还学人家投笔从戎……这或许就是骨血里带着的罢!”
孟氏暗指程晖像生父,却不提程原定也是个武将。
程曦觉得孟氏话没说全,但见她面上一副忧愁烦恼的模样,便选了些府里发生的趣事与她讲。
孟氏又在程曦屋子里坐了会,懒懒起身:
“……不外来你这里偷片刻清净,那儿另有一堆的杂事等着我呢,走了。”
甄氏回来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她便与老夫人商量仍留了孟氏主持家务。
孟氏告辞程曦,带着人自凭澜居往荣知堂去。身边大丫鬟虚扶着她,不禁说道:
“太太,六少爷认真铁了心要去从军,您又何苦作那恶人呢?横竖已经写信给老爷,到底如何决断,自有老爷做主。”
孟氏横了她一眼,轻笑一声:
“老爷是定然不会同意的……不是我偏心,只是人有所长,必有所短,什么料就该走什么路,何须偏要死守着稳定通!”
程原定一心要为同袍保留香火,绝不会同意让程晖上战场,这信写不写结果都一样。
可孟氏从前几年就看出来程晖并不是念书走科举的料——上阵父子兵,私心而言,她是希望程晖随着程原定去军中的。
虽然知道结果都一样,程晖怎么闹都没用,但孟氏拦不拦,就是姿态的问题了。
她看着前方,漫步而行,漫声道:
“瞧着吧,大伯那一房是早晚要分出去的,这偌大的侯府日后又都是世子爷继续……也就是老爷他,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计划。”
也不知道为她和程昕、程晔计划。
丫鬟闻言,垂首噤声。
却说程曦送走孟氏后,转身便交接念心去探询程晖是怎么一回事。
念心拿着青岫做的五彩香囊去各家院子,道是程曦亲手做的,给老夫人、甄氏、孟氏以及程曦的三位嫂子人手送了一个。
晚上回来时,程曦正坐在炕上看书,锦心拿着厚厚的棉布替她绞着湿漉漉的头发。炕几各角上都置放了一盏青铜莲花台宫灯,程曦的脸颊映在烛灯下,泛起一层薄薄的柔光。
念心将抱在怀中的一堆回礼放在桌上,回过头惟妙惟肖地学起青岫的口吻:
“小姐可仔细眼睛,如今年纪小还察觉不出来,日后您就知道厉害了。快别看了,这书呀,什么时候不能……”
让程曦一枕头丢已往闭上了嘴。
她笑嘻嘻的上前,把探询到的告诉程曦:
“……说是六爷到了年纪,便托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也留心帮着相看人家。老夫人似乎是中意南城戎马司指挥贵寓的孙小姐,想趁着上将军府太夫人寿宴时去相看。却不知谁将这事告诉了六爷,六爷便跑去找三太太,说是要随着三老爷从军,求三太太莫要为他说亲。”
程曦默然。
南城戎马司指挥是隆庆朝康亲王妃的父亲,因无官职,故而授了个戎马指挥,仅是在吏部挂个名领俸禄而已,并不管事。
程晖前世的妻子张氏正是南城戎马司指挥贵寓的孙小姐。
若程晖是程原订婚生的宗子,这门亲事的门第就有些不般配。
锦心行动轻柔地替程曦绞着头发,此时突然开口道:
“小姐,奴婢觉着这事,您同老太爷说时照旧要注意下说词,省得老太爷对六爷生出想法来。”
程曦一怔,转过头楞楞地看着锦心:
“同祖父说?”
锦心也是一怔:
“您不计划同老太爷说?”
念心不明所以地看着锦心,问道:
“为什么要同老太爷说?三太太不也说了吗,若认真拦不住,横竖已经写信告诉三老爷了,就让六爷和四爷一道随着三老爷呗!”
程曦点颔首,一副“对啊对啊”的模样。
锦心在心中叹气——三太太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替程曦将发丝散开,道:
“若是三老爷会同意六爷去从军,三太太就不会特意来一趟跟您诉苦了……她是想借您的口让老太爷知道这事呢。”
程曦听了,仔细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个原理。
三婶若认真不愿意六哥从军,大可一切推给三叔即是,横竖三叔是绝不会允许的。
她今日特意来自己地方诉苦了一通,心里应该是想让六哥去军中。
三婶未便直接去找自己的公公说事,可若跑去跟婆婆说这些,未免就有起诉养子的嫌疑。
程曦一脸顿悟,继而感伤:
“这也忒婉转了些,若是我没领悟到,那她岂不是白废了半天口水?”
锦心暗自腹诽。
三太太或许也没想到,和她家小姐说话是不能含血喷人玩蕴藉的。